眨眼间,一年倏然而过,祁立已经初步掌握了铸鼎的技巧。
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大王腐化堕落更甚,宠信妲己、大兴土木、修建宫殿花天酒地,已经搞得人神共愤了。
比干爷爷一如既往的劝谏,换来的只有与大王的越发疏远,爷爷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决定放手一波了。
夜幕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下化不开的夜色。首山脚下的铸铜坊内,熊熊炉火映照着斑驳的墙壁,将室内照得忽明忽暗。蒸腾的热浪裹挟着硫磺的刺鼻气味,与夯土墙壁上经年累月的铜锈气息交织,在狭小的空间里翻滚弥漫。
祁立跪坐在陶范前,膝盖早已被冰冷坚硬的石板硌得发麻,但他浑然不觉。双手微微发颤,手中的青铜锉正小心翼翼地打磨着陶范内壁的云雷纹。那些蜿蜒盘旋的纹路,在跳动的火光下仿佛活过来一般,时而化作腾云驾雾的神龙,时而幻成张牙舞爪的精怪。每道凹槽都必须精确到“三粒黍米”的深度——这是比干大人从《河图》中破译的铸鼎密要,容不得半点差错。
他想起三日前,比干大人手持龟甲占卜的模样。龟甲上的裂纹如同神秘的文字,预示着此次铸鼎关乎国运。比干大人神色凝重,将密要交到他手中时,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微微颤抖:“祁立,此鼎若成,可镇国运;若败,大商危矣。”祁立当时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地上,立下必死的誓言。
青铜锉与陶范摩擦,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在寂静的铸铜坊内格外清晰。祁立屏住呼吸,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滚落,却不敢抬手擦拭,生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破坏了这分毫必究的精准。火光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随着火焰的跳动,影子也扭曲变形,宛如在跳一支古老而庄严的祭祀之舞。
突然,炉火猛地窜起丈高,将祁立的脸映得通红,也照亮了他眼中的坚毅与惶恐。他知道,每一道精心打磨的云雷纹,都承载着大商的希望与比干大人的信任,在这暗潮涌动的时刻,容不得一丝懈怠。
祁立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如星。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陶范,青铜锉与陶土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铸铜坊内格外清晰。云雷纹是商代青铜器上最神秘的纹饰,据说蕴含着沟通天地的力量。此刻,他手中的每一道纹路,都仿佛在勾勒着一个未知的命运。
月光悄然透过铸铜坊顶部精心设计的二十八星宿孔阵,在陶范表面投下颤动的光斑。那些光斑如同跳动的精灵,在云雷纹间穿梭游走,为整个场景增添了几分神秘莫测的氛围。祁立抬头看了一眼孔阵,二十八道月光如同一根根尖细的银针,穿透黑暗,直直地刺在陶范之上。
就在这时,少师突然出现在祁立身旁。他脸色阴沉,眼神中透着一丝决绝。未等祁立反应过来,少师已迅速抽出随身的匕首,割开了两人的手掌。鲜血瞬间涌出,混合着滴在范芯位置。奇异的是,血液滴落的瞬间,竟发出琴弦崩断般的脆响,在铸铜坊内久久回荡。祁立心头猛地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看矿脉。”比干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堆放在角落的首山铜锭。祁立顺着比干的手指望去,只见在血月的诡异映照下,矿石表面的赤色纹路竟奇迹般地组成了甲骨文“心”字。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裂隙中嵌着的玉璋残件突然渗出黑色黏液,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
祁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玉璋残件。刹那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恐怖的画面:纣王手持这玉璋,正疯狂地猛击祖庙神主。神主破碎的瞬间,鲜血从虚无中喷涌而出,染红了整个祖庙。祁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时间在紧张与恐惧中缓缓流逝,终于,铜液达到了“龙目沸”的状态。在商代铸工的术语中,“龙目沸”指的是铜液表面形成龙眼状漩涡,这是铸造的最佳时机。比干神色凝重,双手捧着七枚刻有卦象的玉琮,缓缓走向熔炉。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仿佛在履行一项神圣而庄严的使命。
当玉琮投入熔炉的那一刻,玉器融化的青烟袅袅升起。在青烟之中,朝歌城的虚影若隐若现。祁立定睛望去,只见九间殿的鸱吻正在啃食自己的尾巴,这诡异的一幕让他不寒而栗。鸱吻本是守护宫殿的神兽,如今却自相残杀,难道这预示着朝歌城即将面临一场巨大的灾难?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铸铜坊的宁静。祁立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学徒惊恐地指着熔炉。铜液表面不知何时凝聚出比干的面容,那面容栩栩如生,右眼不断滴落着青铜泪珠。泪珠坠入铜液,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阵阵白烟。祁立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比干大人的悲惨结局。
“取心火来。”比干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缓缓解开衣襟,露出胸膛。祁立惊得目瞪口呆,只见比干心口位置竟浮现出清晰的青铜鼎纹,纹路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皮肤下流动。
少师手持三根蓍草,走到比干面前。他的手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与决绝。当少师将三根蓍草刺入心脏投影时,整个铸铜坊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鼎耳处的虎噬人纹突然睁开琥珀色的眼睛,目光如炬,仿佛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穿。虎嘴大张,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音中充满了野性与力量。
成鼎那夜,寂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鹿台方向的编钟自鸣之声。钟声悠扬而诡异,在夜空中回荡,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祁立心中充满好奇与不安,他偷偷潜入鹿台查看。当他看到那尊刚刚铸成的青铜鼎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鼎腹的饕餮纹正在缓缓吞噬自己的影子,影子在纹路中扭曲变形,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祁立鼓起勇气,伸手触碰鼎足。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鼎足的瞬间,放置在一旁的竹简上的“民”字突然重组为“囚”字,绿松石粉末化作血蚁,密密麻麻地爬出,在地面上迅速蔓延。
更骇人的是,鼎内传出低沉而阴森的人声:“七日后巳时,看东南。”那声音仿佛从九幽之地传来,带着无尽的寒意,直击祁立的灵魂深处。祁立只觉得浑身发冷,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