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终章 第十三声钟

月光如流动的水银,静静地浸润着这座被遗忘的墓园。第二夜,当星子爬上教堂尖顶时,那个戴着面具的身影再度出现。他的脚步比落叶更轻,黑色斗篷扫过墓碑时没有惊动一只夜蛾。在马克长眠之处的上方,他优雅地单膝跪地,修长的手指插入泥土的动作,像是在解开一件珍贵礼物的丝带。

染血的日记本被取出时,月光在封皮凝结的琥珀色物质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晕。“多少年了,这本记忆之书从未离开过他的胸口。“面具人的声音像是从古老的留声机里流淌而出,带着某种金属质感的共鸣。他的指尖轻轻描摹着日记本上干涸的泪痕与血迹,仿佛在解读某种失落的楔形文字。

夜风忽然改变了方向,像一只无形的手掀开了覆盖在白骨上的最后一层薄土。那具保持着胎儿姿势的骸骨完全显露出来——与日记中描述的“回归母体“的姿态分毫不差。面具人缓慢地翻动着泛黄的纸页,羊皮纸发出细微的脆响。最后一页被腐蚀的文字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12月31日

我已将所有的镜像安葬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现在,我成为第十三座会行走的纪念碑。

羊皮日记被轻轻放在地上,一簇幽蓝的火苗从镀金打火机中跃出,像跳舞的精灵般落在纸页边缘。火焰蔓延的过程中,面具人对着虚无的夜空低语:“终结他的从来不是那些破碎的昨天,也不是这个疯狂的今夜......“燃烧的灰烬被夜风卷起,在空中组成短暂的漩涡后融入泥土,“而是永远在明天等待的那个完美幻影——毕竟,未来永远能提供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当火光映照到面具下方时,那张与马克相同的嘴,在火光下微笑。

新的守夜人已经站在墓园入口处,月光清晰地勾勒出那张熟悉的面庞。一枚表面氧化的银制怀表从丝绸内衬的口袋滑落,表盖内侧镌刻的“致我永恒的孩子“与马克母亲遗物上的笔迹完全吻合,仿佛是命运精心设计的复写本。当他抬头望向钟楼时,恰好看见巨大的齿轮开始最后的转动——这一次,铜钟的余音在第十二响后久久不散,在寒冷的夜空中凝结成无形的波纹。

而在视线之外,实验室的彩绘玻璃后透出暗红色的微光。钟楼地下室的第十四个水晶容器中,淡蓝色的液体开始发出柔和的荧光,照亮又一张沉睡的熟悉面容。监控室内,面具人的手指按下怀表的机关,新的倒计时在寂静中悄然启动。墓地最古老的橡树下,新的琥珀色物质正在树根间缓慢成形,等待下一位追寻永恒的信徒。而那口百年老钟的钟摆,依旧会在每个午夜准时开始它的舞蹈,继续吟唱这首永无止境的安眠曲。

月光偏移的角度让墓碑的阴影渐渐拉长,将燃烧殆尽的日记最后一丝火星也吞噬殆尽。13号实验体——或者说新的马克——站在灰烬前,颈后的符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他弯腰拾起那枚怀表,指针永远停在了凌晨两点的位置。当他的手指抚过表盖上的刻字时,远处的实验室突然传来一声几乎不可闻的机械嗡鸣,第十四号容器的生命维持系统正式启动,培养液开始循环流动。

夜风送来远处玫瑰凋零的香气,13号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动作与马克生前如出一辙。在最后一缕月光消失前,他转身走向墓园深处,黑色斗篷扫过的地方,几株新生的黑玫瑰正破土而出,花苞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

钟楼的齿轮终于停止了转动,整个墓园陷入绝对的寂静。只有那些新生玫瑰的叶片上,还残留着实验室玻璃反射的微弱红光。面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串渐渐淡去的脚印,指向墓园最深处那口从未响起过的第十三口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