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的雨夜像一块浸透墨汁的绸缎，湿冷黏腻地裹住顾慎言的肩膀。他站在霞飞路诊所的后巷，盯着二楼那扇亮着昏黄灯光的窗户。阿四留下的线索指向这里——「丙-柒在霞飞路诊所」。
玻璃窗上晃动着人影，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低头记录什么。顾慎言摸出怀表，时针指向凌晨两点。他轻轻拨开大衣，确保柯尔特M1911的枪柄触手可及，随后闪身钻进诊所侧门。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刺鼻气息。顾慎言贴着墙根前进，耳朵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响——输液瓶的碰撞、病人的呻吟、远处电报机的滴答声。
电报机？
诊所不该有这种东西。
他猛地推开二楼尽头的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病床上躺着的不是伤员，而是一台德国造的恩尼格玛密码机，旁边散落着数十张电文。穿白大褂的“医生“转过身，手里握着的不是听诊器，而是一把瓦尔特PPK。
“顾组长，久仰。“对方微笑着，金丝眼镜下的眼睛毫无温度，“我是赫尔曼，佐藤课长的……合作伙伴。“
德国人。顾慎言的手指微微收紧，纳粹的情报人员竟然已经渗透到上海的地下诊所。
“阿四在哪？“顾慎言冷声问。
赫尔曼耸耸肩，用枪口指了指密码机旁的一叠文件。顾慎言扫了一眼，最上面是一份名单，标题用德文写着「OPERATION SCHATTEN」（影子行动），下方列着七个代号，其中三个已经被红笔划掉——
「夜莺」「白鸽」「灰隼」
——全是军统上海站的潜伏特工。
“你们的人死得比我们解码的速度还快。“赫尔曼轻笑，“不过别担心，阿四先生暂时还活着，毕竟……“
他掀开桌布，露出一个正在倒计时的定时炸弹。
“佐藤课长想和你玩个游戏。“
顾慎言在炸弹启动的瞬间扑向密码机，抓起名单塞进内袋。赫尔曼的子弹擦着他的耳廓射入墙壁，木屑飞溅。他没有回头，一脚踹开窗户纵身跃下，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气浪将他掀翻在巷子的污水坑里，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顾慎言踉跄起身，发现自己的左手被玻璃割得鲜血淋漓，但名单还在。他咬牙撕下衬衫下摆缠住伤口，目光迅速扫过名单上剩下的四个代号——
「画眉」「游隼」「寒鸦」「灰影」
——最后一个代号被特别标注，旁边画着一个血色问号。
“顾组长！“
熟悉的声音从巷口传来。顾慎言抬头，看到画眉持枪冲来，她身后跟着两个行动组队员，其中一人架着浑身是血的阿四。
“诊所是陷阱！“画眉急促道，“我们刚找到阿四，青帮的人就……“
她的话被一阵密集的枪声打断。巷子两端同时涌现出黑影——左侧是持南部手枪的日本特工，右侧是提斧头的青帮打手。
顾慎言冷笑。**佐藤和杜月笙居然联手了。**
“带阿四走！“他厉声命令，同时拔枪点射，冲在最前的两名日本特工应声倒地。画眉没有废话，和队友架起阿四冲向巷尾的排水管道。
顾慎言边退边射，直到柯尔特的弹匣打空。他换上最后一个弹匣时，一颗子弹突然击中他的右肩，剧痛让他的视线瞬间模糊。他靠在潮湿的砖墙上喘息，看到赫尔曼从浓烟中走来，瓦尔特手枪稳稳指向他的眉心。
“名单交出来，“德国人慢条斯理地说，“我可以让你选个痛快的死法。“
顾慎言笑了。他松开握枪的手，任由柯尔特坠地，右手却悄悄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枚从诊所顺走的玻璃安瓿瓶，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
“你知道为什么代号'白鹤'吗？“他轻声问。
赫尔曼皱眉。
“因为鹤毒——“顾慎言猛地将安瓿瓶砸碎在对方脸上，“——是见血封喉的。“
德国人发出凄厉的惨叫，皮肤瞬间泛起诡异的青紫色。顾慎言趁机捡起枪，一枪击碎巷口的路灯，在黑暗的掩护中翻过围墙。
安全屋的地下室里，阿四躺在简易手术台上，军统的医生正给他取子弹。顾慎言靠在墙边，让画眉给自己缝合肩伤，目光却始终盯着那份名单。
“阿四说了什么？“他低声问。
画眉的手顿了顿。“他说……'灰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计划。日本人策反了我们内部至少七个人，组成影子网络，专门传递假情报。“
顾慎言看向昏迷的阿四。这个跟了他三年的手下，袖口还沾着十六铺码头的煤灰——三天前，他究竟见了青帮的谁？
“名单上第四个代号。“画眉突然说，“'寒鸦'……是行动组的陈副官。“
顾慎言猛地抬头。陈副官——今早还帮他整理了督察长婚礼的安保图。
“还有更糟的。“画眉递过一张烧焦的纸条，上面是阿四潦草的笔迹——
「婚礼是幌子，真正目标是戴老板的专列。」
顾慎言的心脏骤然紧缩。戴笠明晚将乘专列抵达上海，而督察长的婚礼在同一晚举行——军统所有高层都会聚集在和平饭店，无人顾及火车站。
他抓起大衣起身，却在门口被画眉拦住。
“组长，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整条霞飞路都是日本人的关卡！“
顾慎言看着她年轻而焦灼的脸，突然问：“名单上还剩两个代号没确认——'游隼'和'灰影'。“他轻声说，“你觉得会是谁？“
画眉的瞳孔微微放大。
下一秒，顾慎言的枪顶住了她的下巴。
“你的枪伤。“他冷冷道，“是南部手枪造成的7.7毫米贯穿伤，但你说袭击你的是青帮——他们只用毛瑟和左轮。“
画眉的脸色瞬间惨白。
地下室的煤油灯突然熄灭。在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瞬，顾慎言看到手术台上的阿四睁开了眼睛——
而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