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李家,前往

老人用银镊子夹了块茯苓糕搁在碟边,糕体蒸腾的热气里裹着若有若无的药香。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信笺的“卡塞尔”字样上。

“之后就是加入革命,杀掉中国的‘龙’,推翻帝制。”

“己亥年,我们接到密电去汉堡接批炼金设备。”老人从怀里摸出枚变形的铜弹壳,“但那个时候我们其他人都有事情要忙,最后推举山彦走了一趟。”

“可惜没想到是最后一次见面。”

石案上的茶汤泛起细密气泡,像是被无形的手指搅动。路明非注意到老人脖颈青筋凸起,仿佛有看不见的重物压在肩头。

“之后的事情想必昂热那老东西应该跟你讲了,我就不赘述了。”

其实路明非想说,不,他不知道。

但终归没有开口。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路明非,昂热还欠着一笔账没有还——父母遗留给他的信或者其他东西,还没有全部交还。

路明非暗自记下了这笔帐。

庭院东南角的老槐突然簌簌作响,惊起成群家雀。穿旗袍的姑娘上前,往食罐添新粟,银匙磕碰声清脆得像某种暗号。

“最后见到他是在港口,棺椁里的他平静的有些可怕。我们要去讨个公道,但你想必也知道那个时候的状况,最后不了了之。”

路明非望着池中某尾红鲤反复撞击睡莲根茎,水面上散开细碎的金鳞。

晨雾完全散了,角楼飞檐的影子斜斜切过石阶。

“不过那些年我们折在西洋的何止路家?”老人忽然剧烈咳嗽,紫砂壶嘴喷出的白气在空中扭曲成奇异形状,“卡塞尔的前身,那群高高在上的西方贵族,你以为他们真把东方混血种当同类?”

穿藏青唐装的男人悄无声息出现在垂花门边,怀抱裹着锦缎的长条状物件。老人摆摆手,那物件表面的绸布滑落半寸,露出暗红色的木鞘纹路。

“如今不同了。”老人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解开三层麻绳才露出里面泛黄的信笺。

“看看这个。”

路明非接过时嗅到熟悉的雪松墨香,卡塞尔学院专用火漆印的残片还粘在边角。

泛潮的纸面上,关于各种计划的批注被朱砂重重圈起。

“九三年劫持事件,九五年的针对性计划,九九年......”

“你们在学院内部...”路明非的指甲在“绝密”几个字上压出月牙白痕。

“互通有无罢了,一些小手段,不值一提。”老人笑着往池中撒了把鱼食,锦鲤争抢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信笺。

“如何?要不要见见真正的自家人?”

路明非沉默片刻,问道:“其实我想问,为什么当初不进行干预。”

老人的动作一时间有些僵硬,有些尴尬地笑道:“这些东西都是最近搞来的,之前的我们还没想过这么做。”

东厢房传来石磨转动的闷响,空气里浮起新碾的糯米香。穿对襟短打的仆人端着蒸笼穿过回廊,屉布缝隙漏出的热气在晨光里织成薄纱。

路明非突然起身,杯底残茶在石案上晕开深色痕迹。

喂鸟的姑娘停了动作,画眉鸟喙上还叼着半粒金粟。

“我能得到什么?”

“二十九个家族的话事权,不过有大有小,以及华北所有龙脉勘测资料,”老人用茶夹翻起炉中银炭,“还有你高祖父留下的日记本以及路家遗留的财产。”

路明非的手指在石案边缘轻轻摩挲。槐树影摇晃着扫过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惊起的雀群在檐角盘旋三圈才重新落回枝头。

“二十九家?”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华北龙脉的勘测权?”

“我不知道这种权力有多大,但想来也不是如您所说地那般简单吧?”

老人拈着银镊子的手停在半空,茯苓糕渗出的蜜汁在青瓷碟边凝成琥珀色的珠。穿旗袍的姑娘忽然收拢喂食的银匙,画眉鸟扑棱着撞进笼中。

“年轻人总是需要眼见为实。”

老人放下茶夹,笑着说道:“李守仁,陇西李氏现任家主。这个名头在卡塞尔学院的档案室应该存着不少东西。”

路明非没有去查过,但如果此时的他call个电话去问芬格尔的话,那么芬格尔绝对知道这个名字,并且是在1901年的《远东混血种名录》里用朱笔圈注过。

石磨声停了。穿对襟短打的仆人端着木托盘穿过月洞门,新蒸的茯苓糕冒着热气。路明非注意到他虎口有淡青色的茧,是常年握枪才会留下的痕迹。

“连下人都是经过训练的,来头确实不小。”路明非心里如是想到,但依旧平静没有说什么。

“去年地铁施工挖出龙骸骨,是李家出面封的场,前年的青铜椁,也是我们的人打捞的。包括那次三峡的行动,我也有去哦。”老人用茶盖拨开浮沫。

路明非此时总算想起了眼前人的声音为什么有些耳熟——三峡那次坐在轿中的人。

槐树又开始摇晃,这次带下了几串白色的花。

在机场迎接自己的,穿唐装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石案前,怀里的长条物件完全褪去了锦缎,露出暗红木鞘上鎏金的二十八宿图。

老人屈指在鞘身一弹,龙吟般的震颤惊得池中红鲤全部沉入水底:“这是你高祖父去汉堡行动时带的兵器,路家祖传的刀剑,用云南陨铁混着女真萨满血淬炼的。”

“先提前预付给你了。”

路明非伸手去碰,剑鞘迸出细小的火星,但没有反抗,路明非轻易的握住了。

而李守仁微笑着看着这一幕,有些欣慰。

东厢房传来引擎轰鸣声。

老槐树的影子被车轮碾碎时,路明非看见停在垂花门外的黑色红旗轿车。

“这是要去中南海?”路明非坐着没动。

老人笑着戴上圆顶礼帽,帽檐阴影盖住了眉骨:“比那地方再往西三十里。”

他接过仆人递来的紫檀木杖,杖头雕着衔珠的睚眦:“去见见真正能调动全国混血种的人。”

穿堂风掠过水榭,带着未燃尽的线香余韵。

路明非望向门外,红旗轿车正在银杏叶影里闪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