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宗”的演变及其与“示”的关系
殷墟卜辞里的“宗”绝大多数与殷先王有密切关系。其中,除了少数可以直接理解为殷先王集合称谓以外,多数的“宗”,指祭祀王的场所,犹如后世之宗庙。过去,研究者多笼统地分析殷代“宗”的特点,却对“宗”的演变注意不够。其实,弄清楚殷代各个时期“宗”的不同发展情况,对于其规律性的研究和其他相关问题的探讨是至关重要、不可忽视的。
武丁时期的卜辞关于“宗”的记载不多。这个时期一般不为某位先王单独立宗庙,仅开国之君——大乙属于例外。一期卜辞有“唐宗”1388之载。“唐”为大乙的众多名称之一。春秋时齐器《叔夷钟》有“成唐”之称,卜辞里,“唐”又屡次排列在上甲与大丁之间,所以,专家们断定唐即成汤,亦即大乙,是有根据的。一期卜辞里有两例“庚宗”1389,因甲骨文唐字从庚,故疑“庚宗”为“唐宗”之异称。一期卜辞里有“于宗”1390举行祭祀的记载,此“宗”可能是合祭先王的宗庙。武丁时期多在“祊”1391合祭先王。祊是商王室的公共祭祀场所。这个场所的宗庙建筑称为“祊宗”,绝大多数见于一期卜辞1392,只偶见于二、三期卜辞1393。
祖庚祖甲时期继承了武丁时期的做法,亦有“于宗”1394祭祀的记载。“宗”在这个时期主要是公共祭祀场所,先王单独的宗庙仍然少见,仅武丁及两位先妣有宗庙,称为“父丁宗”1395、“妣庚宗”1396、“母辛宗”1397。这个时期卜辞里的“新宗”1398和其他名目的“宗”1399似不应以某先王的单独宗庙视之。祖甲时期开始有了周祭制度,商王及王室贵族用翌、祭等五种祀典对先祖“轮番和周而复始地进行祭祀”1400。周祭是否在宗庙进行,尚无确切材料可以肯定或否定。
廪辛康丁时期,关于在宗庙祭祀的卜辞增多。商王先祖的单独的宗庙虽然有“祖丁宗”1401、“父己宗”1402的记载,分别指武丁和孝己的宗庙,但大多数先王仍然没有单独的宗庙,许多卜辞还是称“既宗”或“于宗”,宗仍然是公共祭祀场所。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时期开始出现了大宗、中宗、小宗的区别。这种区别可能是从合祭转变为分组祭祀的反映。这个时期的卜辞里所出现的“亚宗”1403、“旧宗”1404、“又(右)宗”1405、“新(?)宗”1406等,可能是专祭某一些先王的宗庙名称,有些宗庙名称里宗字之前的修饰词可能是宗庙情况的说明。由于材料的局限,现在对于当时的宗庙制度还说不大清楚。
武乙文丁时期,虽然仍有一些合祭先王的卜辞,但作为时代特点的是大量涌现出单独致祭于某一位先王的宗庙,如“大乙宗”1407、“大甲宗”1408、“大庚宗”1409、“大戊宗”1410、“中丁宗”1411、“祖乙宗”1412、“祖辛宗”1413、“祖丁宗”1414、“康祖丁宗”1415、“文武丁宗”1416等。这个时期,在祭祀方面应当是从祖庚祖甲时期处于初级阶段的周祭向帝乙帝辛时期完备的周祭过渡的时期,也可以说是五期周祭的准备阶段。这个时期既然为各个先主建置了单独的宗庙,那么,就势必要定期致祭于这些宗庙。周祭很可能与定期致祭的完备发展有直接关系。
帝乙帝辛时期,一般的作为公共祭祀场所的“宗”很少在卜辞里出现,仅偶有“西宗”1417、“北宗”1418的记载,盖为殷都以外的宗庙。这种情况并不意味着先王宗庙的消失,而是例行的关于某先王的周祭一定要在某先王的宗庙举行,从而无须载于卜辞的缘故。与武丁时期普遍出现“祊宗”的情况相反,这个时期普遍出现了关于“宗祊”的记载。“祊宗”是公共祭祀场所的宗庙,而“宗祊”则是某先王的宗庙所附属的祭祀场所。五期卜辞里关于“宗祊”的记载为数不少,但只限于武乙、文丁两位先王,称为“武乙宗祊”1419、“文武丁宗祊”1420。由此可见,这个时期对于父、祖两代先王是格外重视的。
分析殷代“宗”的演变情况,可以看到其发展趋势是由合祭所有先王的公共祭祀场所,渐次变为合祭某一些先王的场所,最后变为某一位先王的单独祭祀场所。殷代祭祀先祖的神庙殿堂是由大而小、由集中到分散而演变的。殷墟建筑基地的发掘情况和卜辞关于“宗”的演变趋势的记载相一致1421。殷墟已发掘出的五十多座基址,许多分布在祭祀坑附近,应当是宗庙遗址。其中属于殷代早期的乙类基址范围最大,如乙八基址,南北长约85米,东西宽约14.5米。可以想见当初其规模是颇为壮观的。属于殷代中期的甲类基址则比乙类为小,而属于殷代晚期的丙类基址则面积最小,如丙十五基址的面积就只有4.3平方米。殷墟建筑基址的这些情况可以与卜辞关于“宗”的记载相互印证。
过去以为卜辞里的“大宗”、“小宗”是宗庙建筑;“中宗”是先王称谓。现在看来,并非绝对如此。应当说,大宗、中宗、小宗既是宗庙建筑,又是先王称谓。它们之间的区分标准应当和大示、中示、小示一样,以时代先后划分,而不在于所谓的“直系”与“旁系”的区别。一般说来,大示者入大宗;中示者入中宗;小示者入小宗。卜辞“大示”所包括的大乙至大戊等冠以“大”字的商王,应当是同时又被称为大宗(即太宗)的,如《史记·殷本纪》即称大甲为“太宗”。卜辞“中示”诸王可被称为中宗,如古本《纪年》谓祖乙为“中宗”,《屯南》2281片亦谓祖丁、祖甲为中宗。小示诸王应当是可以被称为小宗的。小宗的“小”当与“小示”之小相同,也含有晚、近之义。后世曾将父庙称为祢庙。祢通尼,近也。祢庙即近庙。卜辞“小宗”与祢庙颇有相似之处。就殷代先王称谓看,我们可以按时代先后及其他标准进行不同群类的区分。然而,就殷代宗庙建筑情况看,大宗、中宗、小宗之间并无严格区分。在卜辞里,无论是在大宗,或是在小宗,均有祭祀自上甲以后诸先王的记载1422。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关于大宗、中宗、小宗的卜辞记载为数很少,现仅见二十余条,并且集中于三、四期卜辞。这些都说明以大、中、小来区分的“宗”的类别并不为殷人所注目,这种区分也只是在廪辛至文丁时期存在,而不是贯穿于殷王朝始终的。如果对“宗”的区别过分肯定,那是不符合实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