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湿透骨髓的冰冷,像无数根浸透海水的钢针,狠狠扎进雷恩的每一寸皮肤,钻进骨头缝里。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带进更多带着咸腥的寒气,冻得他肺叶生疼。他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混沌的黑暗,剧烈地摇晃、颠簸,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咸涩冰冷的海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呛进喉咙,火辣辣地疼。
不是梦。这湿透的粗麻布衣紧贴在身上,沉重得像铁皮;手腕和脚踝上磨破皮的粗糙麻绳,勒得他几乎失去知觉——这些都在无情地宣告:他被绑在祭品船的桅杆上。船体在狂暴的风浪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巨浪拍击,整条船都像要散架般向上抛起,又重重砸回漆黑的海面,溅起惨白的浪沫。
“稳住!稳住船头!为了光明之海!”嘶哑的吼叫在风浪的间隙里艰难地挤出,来自船头那个被雨水和海水浸透的身影——光明海教会的祭司,卡洛斯。他紧抓着湿滑的船舷,身上那件在平日象征着无上威严与洁净的雪白祭袍,此刻被狂风撕扯着,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更像一面在风暴中挣扎的、不祥的招魂幡。他死死盯着前方那片翻滚着墨汁般颜色的海水,浑浊的老眼在雨幕中射出近乎狂热的精光。
“近了!污秽者之血指引之地!黑礁石!”卡洛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颤抖。
雷恩艰难地扭动僵硬的脖子,顺着卡洛斯颤抖手指的方向望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就在船头正前方不远,翻滚的漆黑浪涛中,几块巨大、嶙峋的礁石如同巨兽腐烂的獠牙,突兀地刺破海面。它们通体乌黑,表面光滑得诡异,仿佛能吸收掉周围所有微弱的光线,在一片昏暗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那就是黑礁石,传说中永夜号沉眠的墓门。
“时间到了!”卡洛斯猛地转过身,枯瘦的脸上肌肉扭曲,雨水顺着深刻的皱纹流淌。他不再看那令人胆寒的黑礁石,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雷恩身上,一步步踩着剧烈摇晃的甲板走来。他手中紧握着一把仪式用的银质短匕,刀锋在偶尔划破乌云的惨白闪电映照下,反射出冰冷刺骨的光芒。
恐惧,纯粹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雷恩。他想挣扎,但被捆得结结实实;想呼喊,喉咙却被冰冷的海风和极度的恐惧堵死,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徒劳地向后缩着身体,粗糙的桅杆磨蹭着后背的伤口,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两名同样穿着湿透教袍的壮硕水手,像两尊铁塔般上前,死死按住了雷恩的肩膀,将他挣扎的身体牢牢固定在桅杆上。他们粗糙的大手如同铁钳,冰冷而毫无感情。
卡洛斯站在雷恩面前,浑浊的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令人胆寒的期待。他伸出枯槁冰冷的手,一把抓住雷恩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那只手粗糙得像砂纸,指甲缝里嵌着黑泥。
“以光明海之名,涤荡污秽!”卡洛斯的声音嘶哑尖利,穿透了风暴的咆哮。他高高举起那柄闪着寒光的银匕。
冰冷的刀锋没有半分迟疑,闪电般划过雷恩摊开的、冻得发紫的左手掌心。
剧痛!
一股滚烫的液体猛地涌出,沿着掌心的纹路迅速蔓延,滴滴答答,溅落在脚下湿透的、摇晃的甲板上。那血,在惨白的闪电光芒下,红得刺眼,红得妖异。
“看啊!污秽者的血!”卡洛斯近乎癫狂地吼叫着,将雷恩流血的手掌粗暴地拖拽到船舷之外,直接悬在下方那片如同沸腾墨汁般翻滚的黑色海面上。
滚烫的鲜血,一滴、两滴、三滴……从雷恩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涌出,坠入下方狂暴的漆黑海水。
就在那几滴饱含着雷恩体温和生命的鲜血,触及那墨黑海水的瞬间——
异变陡生!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喧嚣的风,狂暴的浪,震耳欲聋的雷鸣,船员们惊恐的呼喊,祭司卡洛斯尖利的嘶叫……所有声音骤然消失。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