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朝阳改向历史?

永隆帝终究没能熬过那个肃杀的冬天。龙驭上宾的丧钟敲响,回荡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皇城上空,带着一种沉闷的、终结一切旧时代的回音。贺轩辕,那个在血与火中淬炼出帝王雏形的少年,在灵前接过了沉重的传国玉玺。他披上玄黑底绣金龙的衮服,头戴十二旒冠冕,一步步踏上那至高无上的金銮宝座。当他转身,目光扫过阶下匍匐的群臣时,那双眼睛里的锐利已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威仪所取代。

顺世祖的时代,正式开启。

先帝驾崩前,曾于病榻之上,用枯槁的手紧紧抓住贺轩辕的手腕,浑浊的眼睛里是最后的清明与嘱托:“牧家……只剩那丫头了……她……是皇后的命格……也唯有她……能稳住牧家旧部的心……护住你……”气若游丝,却字字千钧。这是先帝对挚友的最后交代,也是一份沉甸甸的政治遗产。

三年国孝,肃穆而漫长。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各方势力在新帝的沉默与铁腕下试探、碰撞、蛰伏。牧裕瑶在贺朝阳长公主——如今已是昭阳大长公主——近乎严苛的教导下,早已褪尽了最后一丝少女的柔软。她如同一柄藏在鞘中的名剑,光华内敛,锋芒隐现。她学习政务,梳理人脉,沉默地注视着朝堂的每一次起伏。贺轩辕需要她,不仅因为她是先帝指定的皇后人选,更因为她是连接那支依旧忠于牧家血脉、如今由牧梁齐在北境浴血拼杀凝聚起来的强悍边军的唯一纽带。

孝期一满,封后大典便以最快的速度提上日程。这既是新帝稳固朝纲、安抚军心的必要之举,也是某种尘埃落定的宣告。

牧梁齐被紧急从风雪弥漫的北境召回。当他身着崭新的、象征着一路血战搏杀而来的四品武将袍服,踏入阔别多年、依旧残留着昔日荣耀与血腥气息的京城时,他的气质已与当年那个烈火般的少年判若两人。风霜在他脸上刻下粗粝的痕迹,眼神如北地的寒铁,沉静、冰冷,蕴藏着骇人的力量。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遗孤,而是手握兵权、足以让任何人侧目的新锐将领。贺轩辕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君臣之间无声的默契与托付。贺轩辕需要的不只是皇后,更需要一个能在朝堂之外、军旅之中,与他并肩而立、震慑四方的至交与臂膀——牧梁齐,就是最锋利的那把刀。

太后,曾经的皇后,对牧裕瑶成为儿媳,是真心实意的满意与怜惜。她看着牧裕瑶长大,深知牧家遭逢巨变后这女孩儿承受了多少,又变得如何坚韧。她拉着牧裕瑶的手,眼中含泪:“好孩子,苦尽甘来了。以后这宫里,就是你的家。”牧裕瑶垂首谢恩,姿态恭谨温顺,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无波无澜的冰湖。

封后大典,极尽隆重奢华。金銮殿内外,红毯铺地,旌旗招展,礼乐喧天。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华服冠冕,气象万千。贺轩辕高坐龙椅之上,冕旒垂落,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眸,只露出冷硬的下颌线。牧裕瑶身着繁复华丽到无以复加的皇后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珠翠环绕,宝光璀璨,一步步踏着庄重的礼乐,在宫娥内侍的簇拥下,缓缓走向那象征着天下女子至尊的位置。她的面容在厚重的妆容和珠帘后,美得惊人,却也冷得毫无生气,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

楼辕和黄角,作为有资格参与大典的臣子,也站在百官队列之中。楼辕的位置稍靠前,能清晰看到帝后二人的侧影。他看着牧裕瑶那毫无温度的背影,又看向龙椅上威仪深重的贺轩辕,心中五味杂陈。历史似乎在按部就班地推进:贺轩辕登基,牧裕瑶封后,牧梁齐掌军……可牧家那场未解的惨案,如同一个巨大的、流着脓血的疮疤,始终横亘在这一切看似“顺遂”的轨迹之下。他的目光扫过站在武将前列、身姿挺拔如松的牧梁齐,那沉寂如渊的眼神,让他心底阵阵发寒。这真的还是他“熟知”的历史吗?

黄角的位置在文官队列中较为靠后,他微微垂着头,宽大的朝服袖袍下,手指却在不易察觉地轻轻弹动。他并非在行礼,而是在通过指尖的细微动作,激活并调整着大脑中芯片的扫描模式。如此盛大的典礼,汇聚了帝国最高权力核心和难以计数的生命能量场,正是收集“本底数据”的绝佳机会。同时,他的“视线”警惕地扫视着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高高在上的藻井和悬挂的装饰物。一种莫名的、源自芯片深层预警机制的不安感,如同细微的电流,在他意识中窜动。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这辉煌的仪式下,无声地酝酿。

冗长的仪式进行到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皇后接受金册金宝,正式确立名分。礼官高亢悠长的唱喏声在大殿中回荡。

就在此时!

“嘎吱——嘣!”

一声刺耳欲裂的木头断裂声,如同惊雷般骤然炸响,瞬间压过了庄严的礼乐!紧接着是重物高速下坠的恐怖呼啸!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惊恐的目光齐刷刷向上望去!

只见悬挂在金銮宝座正上方、象征着皇家威仪的巨型金丝楠木阑额,竟毫无征兆地从中断裂!沉重的木梁带着断裂茬口狰狞的木刺,如同一条垂死的巨龙,朝着下方正垂首准备接受金册的牧裕瑶,以及距离她不远的昭阳大长公主贺朝阳的头顶,狠狠砸落!

“皇后!”

“长公主殿下!”

惊呼声、尖叫声瞬间撕裂了大殿的肃穆!侍卫们本能地想要扑上,但事发太过突然,距离也太近!

千钧一发之际!

站在牧裕瑶侧后方的贺朝阳,仿佛早已预知一般,猛地向前一步!她没有去看那砸向自己的死亡阴影,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站在她斜前方的牧裕瑶推了出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沉重的阑额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了贺朝阳刚才站立的位置!巨大的冲击力让坚硬的金砖地面都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碎裂的木屑和粉尘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

贺朝阳因为用力推人,自己也失去了平衡,踉跄着摔倒在地,华贵的宫装沾满了灰尘,发髻散乱,几缕发丝垂落下来。而牧裕瑶被她这一推,惊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击,只是被飞溅的木屑划破了华丽的翟衣袖子,在宫娥的搀扶下惊魂未定地站稳。

死寂。

整个金銮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粉尘在透过高窗的光柱中缓缓飘落。

贺轩辕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冕旒剧烈晃动,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怒与后怕,目光如电般扫视全场,最后死死盯住那断裂坠地的阑额,声音如同寒冰:“查!给朕彻查!今日值守工部、内务府之人,全部拿下!”

侍卫们这才如梦初醒,蜂拥而上,将摔倒在地的贺朝阳扶起,并迅速将惊魂未定的牧裕瑶护在中间。贺朝阳在侍女的搀扶下站直身体,她抬手随意地拂开遮挡视线的发丝,动作间带着一种与方才惊险全然不符的平静,甚至……冷漠。她的目光没有看向惊魂未定的牧裕瑶,也没有看向震怒的贺轩辕,反而越过人群,若有所思地、极其快速地扫了一眼那断裂的阑额,随即垂下眼帘,仿佛刚才那舍身相救的惊险一幕从未发生。

楼辕站在人群中,脸色惨白如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史书上的那一行冰冷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烫在他的意识里:“昭阳大长公主贺朝阳,于顺世祖元年封后大典日,为护皇后牧氏,殁于坠阑之祸!”

死了!她本该死了!被这该死的阑额砸死!用自己的命换牧裕瑶的命!这是板上钉钉的历史!

可现在……她活着!虽然狼狈,但毫发无伤!

历史……又一次,在他眼前,被彻底撕裂了!他赖以生存、苦苦支撑的“剧本”,彻底崩碎了!巨大的恐慌和荒谬感几乎将他淹没。他该怎么办?他还能回去吗?

而在人群后方,黄角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同样翻涌着惊涛骇浪。他袖中的手指早已停止了弹动。就在阑额断裂下坠的瞬间,他脑中的芯片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几乎撕裂他意识的尖锐警报!

“高浓度时空能量爆发!坐标锁定!能量性质:破坏性扭曲!与永隆六年镇国将军府惨案残留频谱相似度:87.6%!非自然断裂!结构内部检测到异常逆熵排列及微时空褶皱!”

不是意外!绝不是意外!这阑额的断裂,蕴含着超越这个时代理解的、恐怖的时空力量!这股力量,与牧家惨案如出一辙!它刚刚试图抹杀的,是历史上本应死去的贺朝阳!

混乱中,黄角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纷乱的人群和飘散的粉尘,精准地捕捉到了同样面无人色、眼神空洞的楼辕。那少年脸上的惊骇欲绝和信仰崩塌的茫然,是如此熟悉!如此……不像一个单纯的“古人”!

一丝冰冷的、带着巨大危机感的明悟,如同闪电般劈开了黄角十年的迷雾:

不止我一个!

这个叫楼辕的少年……他也是!

而且,我们都被卷入了同一场……针对历史轨迹的、可怕的“修正”或“篡改”!

第二天,天色阴沉。昨夜封后大典的喧嚣和惊魂似乎还未散去,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中。贺轩辕震怒之下,工部和内务府的相关人等已被下狱,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查不出什么。那阑额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年年检修,怎会无故断裂?

昭阳大长公主贺朝阳的寝宫——长乐宫,却显得异常安静。宫人们屏息凝神,走路都踮着脚尖。昨夜公主受惊,今日谢绝一切探望,只在宫内静养。

然而,就在这诡异的宁静中,两个本不该在此刻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却几乎同时,以不同的理由,接近了长乐宫前那片狼藉的现场。

楼辕是凭着“记录宫廷建筑形制以备修缮”的由头,磨了负责清理现场的工部小吏许久,才得以靠近那片被御林军暂时封锁的区域。他蹲在巨大的阑额碎片旁,手指颤抖着抚过断裂的茬口。木茬新鲜,断裂面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并非完全受力脆断的纹理,仿佛内部结构被某种力量瞬间“瓦解”了。他拿出炭笔和纸,疯狂地勾勒着断裂面的形态,记录着木头的纹理和周围散落的每一块碎片的位置,试图用他历史学家的方式,抓住这“历史偏差”的蛛丝马迹。他的手在抖,心在狂跳,贺朝阳活着这个事实,像巨石压在他胸口。

而黄角,则顶着“观测昨日天象异动是否与宫闱不宁有关”的名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现场。他穿着那身靛青色的钦天监官袍,手里托着个古朴的罗盘,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寸地面,每一块碎片。他看似随意地踱步,宽大的袖袍拂过地面,袍袖的内衬里,微不可察的传感器正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残留的、肉眼不可见的能量粒子。他的“视线”在芯片的辅助下,穿透木质的表层,分析着内部分子结构的异常排列。那断裂核心区域检测到的、微小的时空褶皱痕迹,让他背脊发凉。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各自忙碌,互不打扰,气氛却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粉尘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属于“异常”的气息。

突然,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碎木屑。

楼辕的目光无意中追随着其中一片飘飞的木屑,落向长乐宫紧闭的窗棂。

就在那一瞬间!

窗户的缝隙里,似乎有一双眼睛!

不是宫人好奇的窥探。那眼神……空洞,冰冷,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仿佛穿透了窗纸,穿透了距离,直直地落在了楼辕和黄角身上!更准确地说,落在了他们正在研究的、那断裂的阑额之上!

楼辕浑身一僵,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他猛地抬头,那窗户缝隙里的眼睛却瞬间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与此同时,黄角袖中的手指也骤然收紧!芯片的被动生命扫描仪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注视,并反馈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数据:

目标:长乐宫内窗后个体。

生命体征:符合人类基准。

精神波动频谱:异常!高频紊乱叠加绝对低频沉寂!模式匹配……无符合记录!警告:非典型意识状态!

那不是贺朝阳的眼神!或者说……不完全是!

黄角猛地转头,恰好与同样惊骇望来的楼辕视线在空中相撞!

电光石火间,无需言语。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涛骇浪和难以置信的猜测:

昨夜活下来的贺朝阳……还是原来的贺朝阳吗?

那坠落的阑额,改变的难道仅仅是一个人的生死?

还是说……它砸开的,是通往更深、更黑暗未知的大门?

长乐宫内。

贺朝阳独自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模糊地映出她苍白而毫无表情的脸。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光洁的额头——那里,本应是昨夜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地方。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出一个极其细微、却又冰冷诡异到令人骨髓发寒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