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离京流徙,孤骑萧索
- 穿越:系统帮我铸大秦
- 执笔化三清
- 3819字
- 2025-06-14 13:58:49
天还没亮透,一层青灰色的阴霾紧压在宫城高耸的朱红墙头上。
“揽月阁”的院门大敞着,吹进呜呜咽咽的冷风,把廊下刚扫拢的几片枯叶又卷得打着旋乱飞。几辆套了牲口的平板车歪歪斜斜挤在狭窄的门前甬道里,堵得严严实实。几个宗正寺派来的吏员裹着厚棉袄,抄着手缩着脖子来回走动,脸冻得发青,不停跺着脚驱寒,嘴里喷出一团团白气。
“磨蹭什么呢?再拖下去,日头西沉都出不了德胜门!”一个领头的吏员语气不耐烦地朝院里吼着,声音在晨风里有些劈,“这些个零碎破烂,有什么好归整的?捡要紧的搬了得了!回头误了时辰,你们自己担待去!”
几个负责搬运的内侍太监脸露难色,彼此看看,缩了缩头,手上动作也不敢停,胡乱把一些看起来还算囫囵的箱笼、几件像样的器具往车上垒。车堆得摇摇晃晃,那些笨重又占地方的仪仗铜器等物,最终只能草草地塞在车板角落,用粗麻绳潦草地捆了两道。
一个粗手大脚的脚夫看不过眼,嘟囔着:“捆紧些!这鬼样子路上颠散架了算谁的?”说着伸手去拉麻绳,想重新勒紧些。
“撒手!”那宗正寺吏员猛地瞪过去一眼,没好气道,“爱怎么滚散架就怎么滚散架!到了地头都是填沙窝子的货!赶紧的,装车走人!”
院里一片低气压。秦安拢紧了身上那件半新的棉大氅,站在正屋廊檐下的台阶上,看着眼前这一地鸡飞狗跳。这所谓王府“迁府”的景象,说是逃难也不为过。空气里漂浮着牲口的膻味儿、劣质麻绳和破旧木头的混合气息,还有冻出来的清鼻涕味儿。
那盏守夜用的铜盆残炭早就熄透了,只留几缕细瘦的白烟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殿下……”老太监佝偻着腰凑近些,声音带着点干哑,嘴唇冻得发紫。他手里小心地捧着一个小包裹,用半新的棉布包袱皮仔细裹着,“您那套厚实的皮毛护膝,还有几件贴身的夹棉袄子,老奴给裹在里头了……路上冷,您……”他顿住没往下说。
秦安目光从那片混乱的车队收回,落在老太监冻得通红开裂的手上。“福伯,”他开口,声音也有些哑,风吹久了嗓子疼,“此去山高路远……你就别跟着受这份苦了。”
福伯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枯藤似的双手抱着那小包袱紧了紧,浑浊的眼睛望着秦安:“殿下……老奴在宫里伺候了四十几年,伺候过三位主子,如今也这把年纪了,能跟您去西北……是老奴的造化。”他看着乱哄哄的院门口,“好歹……得有人,给殿下看着炉火,暖暖手,熬碗热乎汤……”
秦安看着老人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执拗,没再说什么。福伯是他这偏殿里唯一一个还算得力的老仆,恐怕也是唯一一个自愿跟去西北的老人。
“殿下,该动身了。”一个沉稳的年轻声音在身侧响起。
周平上前半步,挺直地站着。他个子不算很高,但腰杆笔直,穿着宫中侍卫常穿的暗蓝色窄袖便装,外面罩着半旧皮甲,看着倒是干净利落。他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嘴唇抿着一条线,眼神很沉静。秦安记得他,也是宗正寺指派来的护卫,似乎是十来人小队中的小头目。昨天那几个吏员骂骂咧咧搬运时,在院门处抱着胳膊低声抱怨前途无望、流放死地的年轻侍卫,好像就是他。
此时周平一手按着腰间佩刀的刀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院门外那几张冻得发青、写满不耐烦和不甘的吏员的脸,下颌绷紧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木然的沉静,只对着秦安重复道:“殿下,吉时快到了,该动身了。”
秦安点点头。动身?这哪里算是动身吉时,倒像是押解犯人上路前的催促。他没再多看这院中的凄凉景象,抬步走下台阶。脚下踩着一块微微活动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
他的脚刚要踏出小院的门槛。
“安王殿下——”
一个略微拖长的、带着宫中特有的矜持腔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动作都是一顿。院门侧旁的窄巷阴影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正是孙荣。
他没像昨日那样穿着正式官袍,换了一身寻常内侍的蓝色棉袍,外面罩着件不起眼的玄色半旧披风,身形几乎要融进墙角的暗影里。那张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悲无喜、刻板如木的神情。他微低着头,朝着正要出门的秦安方向,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奴婢孙荣,奉差来……送送殿下。”礼数周全,声音平平。
秦安的脚步停在门槛上,没踏出去。
孙荣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附近几人都能听见:“圣心仁厚,特命奴婢传一句口谕,晓谕护送人等。”他顿了顿,目光垂在地面,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此去西北,路途艰险,山野多匪,水土亦恶。安王殿下乃朕之子,体弱贵重。随行护卫人等,务须谨慎小心,善加奉护。若有闪失,唯尔等是问。钦此。’”
“轰隆——”
一声闷雷毫无征兆地在铅灰色的低矮云层深处滚过。明明没有雨雪迹象,但那声音沉得仿佛要砸碎人的心肝。
孙荣传完这几句话,便直起身,那礼数周全的姿态也随之收起。他没有看向秦安,目光越过他那件半新不旧的棉氅,落在了院门外混乱的车队上,又扫过那几个神色紧张起来的宗正寺吏员和护卫士兵的脸上,最后定格在周平按在刀柄的手上片刻。孙荣脸上还是看不出任何情绪,眼神里像是淬了冰,又像是蒙着一层不透光的厚茧,让人捉摸不透。他只那样面无表情地站了片刻,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对着周平那个方向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随即,孙荣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身形略略往巷子的暗影里又退了退,再次朝着秦安的方向微微颔首:“圣谕至,奴婢差事已毕。殿下,一路顺风。”话音落下,他转过身,那玄色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隐入了更深、更狭窄的宫巷夹道的阴影里,消失不见。如同水滴没入石板缝,再难寻踪迹。
“一路顺风”四个字,像几颗冰冷的石子,砸在冻土上。
护送卫队的几个小吏脸色都变了,刚才还在呵斥催促,此刻互相看着,嘴唇嚅嗫了几下,其中一个低声对同伴道:“听见没?圣谕说了……‘若有闪失,唯尔等是问’……”他看向周平等人,眼里带了点审视和压力。
周平按着刀柄的手依旧紧握着,指节捏得泛白。他从孙荣消失的巷口收回视线,侧脸上那条冷硬的肌肉绷得死紧,牙关似乎咬合了一下,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圈。他没再看院门外那些吏员,目光只落在秦安身上,声音比刚才更沉了些,也更冷硬:“殿下,该上路了。”
秦安终于迈出了那道低矮的门槛,冷风裹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福伯抱着小包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几个内侍手忙脚乱地爬上车辕。
车马开始动了起来,吱呀呀地碾过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朝着宫城德胜门方向缓缓移动。
护卫的士兵分成几拨,前后左右护着这辆塞满了东西的马车和几辆破旧的平板车。周平没有骑马,就和另外几个侍卫一起,不紧不慢地跟在秦安这辆还算囫囵的马车旁边走着。
随行的护卫士兵里有三个汉子,看着不太像宫里惯常养出来的兵油子。这三人在队列外围走着,身材精壮,肤色黝黑中泛着被北地风沙刮过的粗糙红痕,腰间挂着的刀也是军中常见的制式腰刀,刀鞘磨损得厉害。他们彼此间低声交谈,那口音听着就带着股西北边塞的粗粝味儿。
车轱辘咯噔咯噔响,混杂着牲口偶尔打响鼻的声音。出了内宫范围,到了外城,路稍微宽了些,但两侧是高大冷肃的坊墙,依旧压得人心里发闷。
“……马老哥,听说……你真跟那帮贵人打过交道?”其中一个长脸汉子低声问旁边年纪稍大些、脸上带了几道浅疤的兵卒。三人走在外围靠近马车的地方。
那脸上带疤的老兵,看都没看问他话的汉子,眼睛始终盯着前方高低不平的路面,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朔方那地方……”另一个矮壮些的汉子皱着眉,使劲裹了裹身上不太厚实的号衣,缩了下脖子,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眼里带着点恐惧,“听说冬天尿尿都冻成冰溜子,还没落地就成了尿疙瘩?”
“嗤,”那疤脸老兵马老哥这才抬眼扫了下四周,眼神带着股老兵的漠然,“冰溜子算个屁。风!刀子风!能把人骨头缝里的热气都刮走!夏天?砂子能塞满你一嘴一鼻子!”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冷森森的味道,“头些年……跟着校尉在安西外边巡哨……大晌午,太阳底下的石头都能烙饼,水囊挂在腰侧就跟揣着个火炉……走着走着,就有人不吭声倒下去。过去一摸,身子邦邦硬……烤干了!”
他旁边的长脸汉子和矮壮汉子都下意识地往马车里缩了缩脖子,仿佛那恐怖的炎阳正穿透车篷照在自己脖子上。
“马老哥,”那个矮壮些的兵卒喉头滚动了一下,带着点侥幸,小声问,“那……这回,咱们只是护送这位贵人王爷过去……安顿好咱们就……就调回来吧?毕竟,咱们可都是京戍的老营底子……”
疤脸老兵猛地转头,眼神锐利如刀锋,狠狠剜了那矮壮兵一眼,又立刻警惕地扫视四周,尤其看了一眼离得近的周平,见周平面无表情地走着,没什么反应,才压着嗓子,恶狠狠地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做梦!”他粗糙的手指在空气里狠狠戳了戳,几乎点到那矮壮兵的鼻梁上,“睁大你的瞎眼珠子瞧瞧!咱们这趟差事是送神送去的吗?是陪葬!”
声音不大,却带着刻骨的寒意。那矮壮兵的脸瞬间煞白。
“瞧瞧咱们这些兄弟!”疤脸老兵马老哥干瘪的嘴唇努了努身后稀稀拉拉跟着的护卫队伍,“老的老!瘸的瘸!新来的蛋子也他娘的是刚从牢里捞出来的刺儿头!还有几个连号衣都补丁摞补丁的京营孬兵!真碰上‘活腻了找死的硬茬子’,指望他们?”
他浑浊的眼珠子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前方德胜门城楼在晨雾中逐渐显现出来的、如同巨兽张开的黝黑城门洞。“贵人王爷是安全了……咱们这些一路用命开道的卒子呢?能囫囵个儿回去的,能剩几个?”
他猛地抬手指向前方越来越近的城门洞,又似乎是更远的、城墙之外那片灰蒙蒙、辽阔而凶险的、看不到尽头的地平线。那地平线上,仿佛已经隐隐传来了风沙的呜咽和不祥的气息。
“活腻了找死的硬茬子……”他像是在问谁,又像是在诅咒,声音里是老兵临阵前的麻木和尖锐,“指不定就在哪个山窝窝里、哪片沙拐子后面……等着咱送上门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