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泥潭窃生

泥塘巷的味道,是烂泥、馊水、汗酸、劣质炭火和绝望发酵了百年的陈腐气息。陈玄几乎是爬进来的,后背驮着小丫,每一步都在黏稠的黑泥里留下深坑,**拖曳出长长的、混着暗红血水的泥痕**。肋下伤口被泥水一浸,**如同撒了盐的烙铁**,疼得他眼前发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小丫滚烫的额头贴着他冰冷的脖颈,呼吸微弱得像要断线,带着**甜腥的铁锈味**。那条被脏布胡乱裹着的小腿,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灼人的高热**,**一股混合着药膏、脓血和更深处腐败的恶臭**顽强地钻出来,混入泥塘巷固有的浊气里。

他找到鼠婆婆的窝,不是靠眼睛,是靠鼻子——巷子最深处,一个半塌的土坯房后墙根,**一个被破木板和烂油毡勉强遮掩的狗洞大小的豁口**,正幽幽地往外飘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浓郁草药、陈年霉斑、动物油脂和某种…类似干涸血迹的腥甜**气息。这味道,在泥塘巷的“百味”中,也堪称一绝。

“鼠…婆婆…”陈玄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对着那黑黢黢的洞口低吼,带着垂死挣扎的狠劲,“…蚀骨蛇毒!鬼手…动过手脚!救她!我…有东西抵!”他晃了晃左手死死攥着的那把阴冷沉重的量命尺。

洞口里死寂了片刻。只有那股混合的怪味,丝丝缕缕地往外渗。

就在陈玄眼前发黑,快要撑不住时。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朽木断裂的轻响。那块破木板被一只**枯瘦如鸟爪、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皮肤皱得像风干橘皮**的手,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

一张脸从阴影里探出来。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脸。**皮肤是毫无生气的青灰色**,布满**纵横交错的深褐色疤痕**,将五官拉扯得如同揉皱的抹布。鼻子只剩两个塌陷的黑孔。**右眼的位置,是一个深不见底、边缘爬满肉芽的黑窟窿**。左眼倒是完好,但**瞳孔浑浊发黄,像蒙着一层厚厚的蜡**,毫无神采地“看”向陈玄的方向(或者说,是嗅向陈玄和小丫的气息)。

“鬼手…的膏药味…蚀骨蛇的腥甜…还有…青莲血卫的怨煞气…”一个如同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干涩、缓慢地从那张嘴里飘出,带着一股浓重的**陈年烟袋油子味**。“…小崽子,你这一身债…阎王爷都嫌利息高啊…”

她那只完好的浑浊左眼,**似乎根本没有聚焦在陈玄身上,而是穿透了他,直接“钉”在了他背上气息奄奄的小丫身上**,尤其是那条散发着恶臭的小腿。

“进来…别死门口…晦气…”鼠婆婆缩回头,留下黑洞洞的入口。

陈玄咬紧牙关,几乎是匍匐着,把小丫先塞进那低矮的洞口,然后自己再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钻了进去。

洞内比想象中稍大,但也仅容三四个人蜷缩。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混杂着洞外飘进来的怪味,还有一种**地底深处特有的、带着土腥的阴冷湿气**。唯一的“家具”是角落里一张**用破砖头垫着、铺着厚厚一层污秽发黑稻草的“床”**。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瓦罐、石臼、兽骨、风干的草叶和不知名的黑色块茎**,散发出的气味更加复杂刺鼻。

一盏**用某种小型爬行动物头骨做成、里面燃烧着惨绿色磷火的“油灯”**,挂在低矮的洞顶,投下摇曳不定、鬼气森森的光影,照亮鼠婆婆佝偻在“床”边的身影。她正从一个**漆黑油腻、冒着诡异热气的破陶罐**里,舀出一勺**粘稠如胶、颜色如同腐烂肝脏般的暗紫色糊糊**,小心翼翼地往小丫那条解开裹布、暴露在惨绿光线下的小腿上涂抹。

陈玄只看了一眼,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伤口比在乱葬岗时更骇人了!黑玉断续膏覆盖的地方,**非但没有愈合迹象,反而鼓起一个个黄豆大小的、半透明的脓包**,脓包里**涌动着幽绿色的荧光液体**!蛛网状的紫纹如同活物,**已经爬满了整条大腿,正顽强地向小腹蔓延**!皮肤下的血管凸起得更加狰狞,呈现出**墨玉般的死黑色**,**隐隐搏动着**!一股**混合着草药、甜腥腐肉和浓烈甜腻花香**的诡异恶臭,弥漫了整个洞穴!

“鬼手那老阴比…在续命膏里掺了‘腐骨花’的孢子…”鼠婆婆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陈述一件与她无关的事实。她那只枯手涂抹药膏的动作却异常稳定,精准地避开那些鼓胀的脓包,将暗紫色糊糊覆盖在**紫纹蔓延的边缘**。“…他想吊着这丫头的命,慢慢抽她的‘绝处生气’…嘿嘿,算盘打得精,可惜…被更狠的截胡了…”她那只浑浊的左眼,**极其诡异地向上翻了一下,似乎“瞥”了陈玄一眼**。

陈玄心头剧震!鬼手的歹毒算计被证实了!而鼠婆婆口中的“更狠的截胡”…是指他在医馆里“窃”取小丫生机的那一下?这老妖婆的鼻子…不,她的“感觉”…太邪门了!

“能…能救吗?”陈玄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手按在腰后短刀柄上,指节发白。他感觉鼠婆婆比鬼手更危险,像一条盘踞在腐烂泥潭深处的毒蛇。

“救?”鼠婆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像破风箱漏气。“泥塘巷只卖吊命的汤,不卖救命的药。”她枯手一指角落里那个冒着热气的破陶罐,“…老婆子的‘九虫吊命汤’,能压住鬼手的腐骨花孢子,也能稍微拖慢那蚀骨蛇毒爬心的速度…让她多喘几天气。”

她那只枯手摊开,伸到陈玄面前,掌心朝上,指甲缝里的黑泥清晰可见:“…一碗汤,换你身上…一件‘新鲜’的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陈玄的心沉了下去。

鼠婆婆那只浑浊的左眼,**缓缓地、极其精准地移动**,最终,**定格在陈玄紧握在左手的量命尺上**!那只深不见底的右眼窟窿,仿佛也透出贪婪的光。

“这尺子…沾过血,也丢过半条命…怨气重,味道冲…”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够换三碗汤。”

陈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老妖婆不仅知道量命尺,还知道它斩断过灰斗篷的手!她到底什么来头?

“不行!”陈玄毫不犹豫地拒绝,将量命尺攥得更紧。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武器,也是保命的依仗!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瘪瘪的灵石袋(里面只剩几块下品灵石),又摸出那块“丙七”铁牌,还有那把淬毒短刀,一股脑全拍在鼠婆婆脚边污秽的泥地上。“…这些!都给你!换汤!”

鼠婆婆看都没看地上的东西,浑浊的左眼依旧死死“钉”着量命尺,嘴角咧开一个难看的弧度,露出几颗黑黄的烂牙:“垃圾…老婆子只要‘新鲜’的。”她那只摊开的手,又往前伸了伸,几乎要碰到陈玄的衣角。

“你…”陈玄怒火中烧,肋下的伤口因为情绪激动又渗出血来。他下意识地催动意念深处那丝冰冷的权柄气息,试图给这老妖婆一点压迫感。

就在权柄气息微微波动的刹那!

鼠婆婆那只浑浊的左眼猛地爆射出两点针尖般的精光!她佝偻的身体瞬间绷直了一丝,一股**混合着浓重土腥、腐草和某种古老阴冷**的气息猛地从她干瘪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她那只摊开的手,五指如同铁钩,**闪电般抓向陈玄的左手手腕**!目标正是那把量命尺!

“小崽子!你身上…有‘律令’的馊味!”

快!快得超出了陈玄的反应极限!那枯爪带着一股**禁锢、迟滞**的诡异力量,瞬间笼罩了他!

**生死一线!**

陈玄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在枯爪即将扣住他手腕的亿万分之一秒,**意念深处那冰火交织的权柄生机,与“贼不走空”的本能,再次被死亡的威胁强行拧成一股绳!**

**意念如针!**

不是对抗鼠婆婆的枯爪!那太慢!而是**极其刁钻、狠辣地,顺着鼠婆婆自身散发出的那股古老阴冷的气息缝隙,狠狠“刺”向她枯爪手腕处一个极其隐晦、如同旋涡般缓缓转动的气息节点**!那里,似乎是她力量的源头之一!

**“滋——!”**

一种如同烧红的针尖刺入冰水的诡异感觉在陈玄意念中闪过!

“嗯?!”鼠婆婆枯爪前抓的动作猛地一滞!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明显的惊愕**!那只浑浊的左眼里,精光瞬间被难以置信取代!手腕处那个隐晦的气息节点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短暂的迟滞感**!虽然只有一瞬,但足以打断她志在必得的一抓!

陈玄抓住这千载难逢的间隙!身体如同受惊的泥鳅,**猛地向后一缩,同时左手死死护住量命尺**!枯爪带着阴冷的劲风,堪堪擦着他的衣袖掠过!

“老东西!”陈玄背靠冰冷的土壁,剧烈喘息,眼神如受伤的疯狼,死死盯着鼠婆婆。刚才那一下意念偷袭,几乎抽干了他仅存的精神力,脑袋里针扎般的剧痛再次袭来。但他赌对了!这老妖婆的力量有节点!能“偷”能“扰”!

鼠婆婆缓缓收回枯爪,浑浊的左眼眯了起来,里面翻涌着惊疑、审视,还有一丝…更深的忌惮?她没再动手,只是用那生锈铁片般的声音低语:“…好刁钻的‘刺’…不是道法,不是魔功…倒像是…天生地养的贼骨头?有意思…”

她不再看量命尺,反而**慢悠悠地踱回那个冒着热气的破陶罐旁**,拿起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碗,舀了满满一碗那**粘稠如胶、暗紫色、散发着浓烈怪味的“九虫吊命汤”**。

“尺子,老婆子暂时不要了。”她把破碗重重顿在陈玄脚边的泥地上,**粘稠的汤汁溅出几点**,落在污黑的泥土里,发出“滋滋”的轻响,**腾起几缕细微的白烟**。

“这碗汤,算老婆子赏你的。”鼠婆婆那只浑浊的左眼,**再次“钉”向陈玄,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诡异感**。“…不过,小崽子,泥塘巷的规矩,没人能白吃白住。”她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了陈玄那双因为沾满泥泞而显得格外狼狈的眼睛**!

“明晚这个时候,给老婆子带一对‘新鲜’的眼珠子来…要活的,刚抠下来的…人眼珠子最好,实在没有…”她的嘴角咧开一个更加瘆人的弧度,**那只深黑的右眼眶似乎都蠕动了一下**,“…巷子口那几条总想溜进来找食的野狗…它们的眼珠子,也凑合。”

**抠眼珠子?!**

陈玄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血液!比鬼手刮骨更直接、更血腥的要求!这老妖婆,是要把他彻底拖进泥塘巷最污秽血腥的泥沼里!

他看着脚边那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紫色浓汤,又看了看石板上小丫那条被幽绿脓包和墨黑紫纹吞噬的小腿,最后,目光落在鼠婆婆那双非人的眼睛上。

“…好!”一个字,如同从牙缝里挤出,带着血腥味和刻骨的寒意。他弯腰,抓起那碗粘稠滚烫的“吊命汤”,**也顾不上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灼热的温度**,捏开小丫的嘴,强行灌了下去!

汤汁入喉,小丫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昏迷。但陈玄敏锐地感觉到,她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平稳了一丁点**?那不断向上蔓延的墨黑紫纹,**速度似乎也真的…减缓了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

**有效!这邪门的汤,真能吊命!**

代价…是一对活生生的眼珠子!

陈玄放下空碗,碗底还残留着粘稠的紫色残渣。他不再看鼠婆婆,拖着沉重的身体,蜷缩到洞穴最阴暗潮湿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土壁,将小丫护在怀里。

意念深处,那丝冰冷的权柄和灼热的生机依旧在撕咬,带来持续的胀痛。而鼠婆婆的要求,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眼珠子…活的…

巷子口…野狗…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计划,在绝望的黑暗中缓缓成形。他缓缓闭上眼,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量命尺冰冷的尺身。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在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怀里小丫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

“沙…沙沙…”

极其轻微、如同枯叶摩擦地面的声音,从洞穴外传来。

不是风!

陈玄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在黑暗中爆射出两道寒芒!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所有感官提升到极致。

声音很轻,很谨慎,正**极其缓慢地、朝着鼠婆婆这个洞穴的方向挪动**!

不是泥塘巷那些大大咧咧的烂泥腿子!这种谨慎…带着一种**刻意的遮掩和…猎食者的耐心**!

陈玄屏住呼吸,身体在阴影里蜷缩得更紧,右手无声地握住了腰后淬毒短刀的刀柄,左手则紧紧攥着量命尺。

**鼠婆婆蜷在稻草“床”上,似乎睡得很沉,发出细微的鼾声。但陈玄眼角的余光瞥见,她那只浑浊的左眼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洞穴外,那“沙沙”声停了。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如同跗骨之蛆般阴冷粘腻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手,**极其小心地、贴着地面,从洞口那破木板的缝隙里,悄然探了进来!**

这神念带着一种**熟悉的、如同毒蛇窥伺般的贪婪和…刻骨的怨毒**!

灰斗篷?!他没死?!还是…他的同伙?!

那阴冷的神念在洞穴内极其缓慢地扫过,**首先“触碰”到了蜷缩在稻草上的鼠婆婆**,似乎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忌惮和困惑。随即,如同发现了真正的目标,**猛地转向洞穴角落,死死地“锁”定了阴影中抱着小丫的陈玄!**

**找到了!**

**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洞穴内污浊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