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从那一刻悄然降临。曾经如流水般涌入他部门的优质客户资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订单量断崖式下跌,从每天十几个,锐减到三四个,最后变成整个部门一个月也签不下几张单的惨淡局面。无形的墙壁将他围困,昔日的功臣,转眼成了碍眼的钉子。部门人心惶惶,提成锐减,怨声四起。养家糊口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就在陈落焦头烂额、苦寻出路时,一个声音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带着蛊惑的暖意响起。是他部门里一个叫李伟的骨干,平时关系不错,总是一副为他打抱不平的样子。“陈哥,”李伟凑过来,压低声音,眼神闪烁着“真诚”的光芒,“这不明摆着是上面故意整咱们吗?兄弟们都快揭不开锅了!以您的能力,出去单干,凭咱们这些人脉和本事,随便搞搞都比现在强百倍!何必在这儿受这窝囊气?自己当老板,赚多赚少都是自己的!”
李伟的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陈落心中积压已久的不甘和雄心。是啊,他有能力,有团队,有经验,何必要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创业的激情和摆脱困境的渴望汹涌澎湃。他几乎没有过多犹豫,立刻召集了几个平日关系最铁、能力也最强的核心骨干,秘密商讨。他们的反应出奇地一致:支持!早就不想待了!跟着陈哥干!
热血冲顶之下,陈落做出了改变命运的决定——辞职单干!带着一半的部门骨干,他们以一种近乎悲壮又充满希望的方式,离开了那艘曾经承载荣耀、如今却让他们窒息的大船。然而,仓促的离职如同一次没有地图的急行军。场地、装修、资质、客源……千头万绪,每一件都需要钱,都需要时间。而时间,是他们最耗不起的奢侈品——身后是一群嗷嗷待哺、等着他发工资养家糊口的兄弟!
陈落咬紧牙关,把自己工作几年积攒的一百多万存款,像填无底洞一样,疯狂地砸了进去。租下还算体面的写字楼,日夜赶工装修,办理各种繁琐的手续,联系老客户……每一分钱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看着银行账户的数字飞速缩水,陈落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焦虑。就在他几乎弹尽粮绝,被巨大的资金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时,那个“好兄弟”李伟的电话,如同及时雨般打来了。
“陈哥!好消息!”李伟的声音透着兴奋,“我认识一个赵总,实力雄厚,对咱们的项目非常感兴趣!他愿意投两百万!而且承诺绝不插手公司具体运营,只要求占一半股份。唯一的条件是……”李伟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他说为了保障投资安全,协议里要写明,如果公司出现亏损,这两百万……需要你个人来承担。毕竟创业嘛,人家也要规避风险不是?”
巨大的资金缺口像悬在头顶的铡刀,身后是兄弟们期待的目光。两百万!这足以解燃眉之急,支撑公司走上正轨!陈落脑中飞快盘算:一半股份换救命钱,值!至于个人承担亏损?他根本没往心里去。彼时的他,被过往的成功和强大的自信蒙蔽了双眼,坚信凭借自己和团队的能力,公司只会蒸蒸日上,绝不可能亏损!那份暗藏致命毒刺的协议,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张换取入场券的普通合同。年轻气盛,让他忽略了深渊就在脚下。
“行!我签!”陈落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即将大展宏图的豪迈。他毫不犹豫地在那份将他未来彻底抵押出去的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李伟在一旁,嘴角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拿着“救命钱”,陈落像打了强心针,催促着装修队日夜赶工。半年后,当“落成装饰”的崭新LOGO终于挂上装修一新的办公室大门时,他和团队都激动不已。窗明几净,环境优雅,一切似乎都预示着美好的开端。陈落站在空旷的会议室,望着窗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总公司俯瞰城市时的那种豪情。他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用辉煌的业绩让所有质疑者闭嘴。
然而,市场的冷水,兜头浇下。现实远比想象中残酷百倍。曾经在老东家时无往不利的名头和资源,在自立门户后,仿佛一夜清零。客户们挑剔的目光审视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公司:“你们公司成立多久了?”“有大型项目案例吗?”“施工质量怎么保障?出了问题找谁?”“你们报价是低,但小公司,我们不太放心啊……”无数次的拜访,无数次的方案讲解,换来的大多是礼貌的拒绝或石沉大海。曾经唾手可得的订单,如今变得遥不可及。
偶尔艰难签下的几单,为了争取客户,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活下来,陈落不得不将利润压到极致,甚至贴着成本线报价。扣除高昂的材料成本、房租水电、设计师和销售人员的提成……账面上的数字触目惊心:微利,甚至亏损!每一笔单子做完,财务递上的报表都像一张张病危通知书。公司的账户,像一个漏水的破桶,那两百万投资款和所剩无几的自有资金,正以惊人的速度流失。
三个月。仅仅三个月。曾经窗明几净的办公室,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弥漫着焦虑和失败的气息。员工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安的沉默和频繁投向老板办公室的目光。发薪日成了陈落的噩梦。财务的账本越来越薄,催缴房租、水电、材料款的电话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刺耳。投资人的那份协议,像一道冰冷的枷锁,开始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终于,在一个阴冷的下午,财务主管脸色煞白地走进陈落的办公室,手里拿着空荡荡的银行对账单,嘴唇哆嗦着,几乎发不出声音:“陈总……账上……一分钱都没了……下个月的房租,后天的材料尾款……还有……大家的工资……”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如同惊雷在陈落耳边炸响。
他颓然跌坐在冰冷的老板椅上,昂贵的真皮座椅此刻像一块寒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三个月。他终于还是被这残酷的现实彻底击垮了。雄心、豪情、兄弟的期待、投资人的陷阱、妻子的贪婪、工人的血泪……所有的所有,都随着账户归零的提示音,轰然崩塌,将他拖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他亲手点燃的创业之火,最终焚尽了他拥有的一切。办公室死寂一片,只有墙上崭新的“落成装饰”LOGO,在灰暗的光线下,无声地嘲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