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褪色万物之雨

顺着声音，他下意识抬起头。

编织成幕的雨中，一缕金发正于不远处摇晃着；它如此醒目，顺着发梢往更深处望去，便能看见一个女孩。

她的脑袋正探出窗户。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来啊，躲进这座天文台里！”

“否则暴雨会彻底杀死你的！”

女孩这么说着，发丝散出璀璨的金黄，让姜羽有些不可置信。

毕竟他原本已经做好一辈子找不到人说话的准备了，而眼下，女孩的声音却如同冬至日的风铃般清脆。

可天文台...是什么...？

他眯起眼睛，这才在群山的缝隙中找见一座不高的塔楼；它藏匿于接近山顶的阴影中，枯朽的墙壁上爬满层叠藤蔓。

应该是山区里某种观察天气、方便耕种的土建筑吧；姜羽这么想着。

他先前支教的地方也有类似的土楼，又矮又破。听说顶层还有一架专门给孩子们启蒙观星爱好的望远镜，但一起事故后就再未开放过。

而眼下，或许是时间过于久远，塔楼几乎已经和群山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女孩，或许他永远也不会注意到那里。

“快啊！你不要命了吗？”

“抓住我的头发！我拉你上来！”

女孩却继续说出奇怪的话语。

穿过雨幕，姜羽能渐渐望见她的面庞；那是一张太精致的脸，即使此刻眉毛已挤成一团，依旧有股旧商业街橱窗里的童装人偶味道。

她将脑袋一甩。

金发扬洒着从塔楼的窗户口倾落；雨很快将它们聚拢在一起，攥成一根麻绳。

“...”

“快！”

停顿片刻，他伸出手。

抓住别人头发显然不是什么礼貌的举措；但似乎从他被吞入狼腹开始，世界似乎便已经笼罩上了一层梦的纱感。

雨很沉，对方这么强调，姜羽于是几乎感召般地便抓住了那缕金发。

童话故事般的失重。

“...”

恍惚中，他再回过神，不知何时便身处在那座塔楼之中了。

那扇破旧的窗户在他背后倚靠着；女孩坐在地上，大口呼着气，脸上的焦急却似乎并未减弱多少。

她应该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套着一件宽大的蓝白色校服，此刻正从破了洞的口袋里摸出一把剪刀来。

“你发了什么疯要往雨里跑？”

她熟练地将所有头发都聚拢起来，然后对着中间的段落一剪；金灿灿的双瞳则死死盯住他，姜羽看见自己的倒影。

“知道生命的重要性吗？就算你不想活了，你的爸妈怎么办？”

“生你养你的村落怎么办？”

训斥有些老套。

泥石流而已，哪有孩童这么训斥一个成年人的；但他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不知是何错觉，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倒影年轻了许多。

“知道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你的头发有魔力，这让我很好奇。”

他这么指着那段被裁剪下的金发。

那金发被女孩丢在一旁塔楼的石板上，却不断扭动着，像是无数被劈开的、还努力活着的金色蚯蚓。

这让姜羽确定了自己刚才的推测：从他被吞入狼腹之后，世界一定已经因为核弹而天翻地覆了起来。

他获得了完美人生系统，或许眼前的女孩也同样是辐射下的幸存者；希望她能告诉自己现在世界是个什么情况。

但女孩似乎并不准备回答这些。

“先别管那么多了！你赶紧站起来，把沾了雨水的衣服都脱了。”

“我来确定褪了色的地方，然后帮你把那些部位切除！”

切除...褪色的地方？

他一愣，随后终于意识到对方迄今为止究竟在强调些什么；他看向那缕金发，后者已经融化成一滩金灿灿的流体。

不...不是融化成一滩流体；如果仔细看，只是金黄融进了其中的雨水里，而原先的发丝此刻正在...

变得无色透明。

是...核辐射造成的腐蚀雨吗？

可身上完全没有疼痛的感觉。刚刚淋雨的时间并不长，何况再厉害的酸雨也无法...

他望向窗外。

曾经爬满颜色的世界如今已混沌一片；雨如天瀑般倾落，更让人恍惚的是...

它似乎正在“剥夺”一切事物的“颜色”。

姜羽很难形容那副场景：石头，山谷，先前的鸢尾花和那些受他支配的陈旧物件...

无论何物，凡被雨点打湿，似乎便如同沾上了褪色剂般开始失色。

那些颜色被雨汇聚起来，在山谷之中相互交融混合，横冲直撞；而那震天的轰鸣声也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泥石流所发出...

那是众多汇聚着事物颜色的雨水编织而成的洪流；浩荡千束，斑斓五彩。

它涌向低处，整片群山则如同一只故障的洗衣机一般，哐哐当当地摇晃着，把内胆里所有的颜色都混合起来。

“...还好，你运气不错。”

女孩的声音把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重重舒了一口气，将一面铜镜丢给姜羽，随后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几乎没有什么褪色的地方；多亏我发现的早，你又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穿一堆衣服。”

“真担心死我了。”

她依旧埋怨着，但嘴角已经扬了起来；那双金灿灿的眼睛依旧盯着他看，从遇见他开始便无任何掩饰。

所以他也决定简单解释一下自己的状况，以免误会继续加深。

“是这样的，我叫姜羽。”

“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肚子也很饿；谢谢你带我躲雨。”

这么说着，他顺手拿起地上的铜镜，思绪却再次一滞。

模糊的镜面中，那张本应该饱经沧桑的脸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还在读书时候的自己；五官似乎更立体了，双瞳被莫名其妙染成了灰青色。

【恭喜！】

【任务一“装饰店铺”已成功完成！】

【装饰好店铺后，很快你便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位顾客：一个盯着你看的金瞳女孩。】

【应该骗她买点什么呢？毕竟一切都太仓促，你还没开始进货呢。】

【获得奖励：破洞口袋】

【偶尔，你可以从那口破了洞的袋子里拿出些什么；就先从口袋里开始进货吧！】

铜镜中，系统的字幕浮现而出。

变年轻应该是系统的效果，姜羽这么想着；毕竟这个完美人生系统晚了这么久才来，把十七岁时候的自己一同带回，倒也算是合理。

“你是说外面的暴雨？”

女孩的声音再次将他拉回现实。

她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拎着一件同样款式的蓝白校服，应该是从行李里找出来的；她将那件宽大的外套丢给姜羽，口袋破出一个大大的洞。

“说实话，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我只知道现在是格林纪元4199年，而雨水被污染似乎从几千年前就开始了。”

“几千年...前？”

“是的，几千年前；颜色是万物存在的证明，雨则会把触碰到一切事物的颜色都洗尽。”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乱套的。”

她这么说着。

雨声愈发清晰起来；姜羽于是明白，从那枚核弹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听说机器人大兵们曾经启用了几千门行星级别的发动机来毁灭城市，连他们都对那“辐射”束手无策，或许此刻的一切也并不是不能理解。

他伸出手，他将那件校服披在身上，手伸进破洞的口袋之中。

一根断了芯的铅笔。

“不过现在我们暂时安全了；对了！”

女孩却突然抬起头，欢欣溢出眼眸。

“叫我安青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