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墨的黑暗,仿佛永远无法稀释的黏稠液体,将卧牛村紧紧包裹,不留一丝缝隙。连星月都难以穿透这厚重的夜幕,唯有呜咽的寒风在茅草屋顶与枯树枝间穿梭肆虐,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如同恶鬼夜哭,让这寂静的村落更显阴森恐怖。
茅屋内,先前还因伤痛而行动迟缓的萧山,此刻却如敏捷的猎豹,动作快得惊人。他迅速而熟练地将那张被视为“凭证”与“催命符”的斑斓虎皮紧紧卷起,那虎皮上的每一道花纹都仿佛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记录着往昔的辉煌与如今的危机。他用一块油布小心翼翼地将虎皮包裹好,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决绝与珍重,仿佛这不仅仅是一块虎皮,更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包裹好后,他将它塞进了破旧背囊的最底层,随后又抓了几块硬得能硌掉牙的粗面饼、一小包盐,还有爷爷那柄伴随多年、早已豁口的柴刀。这些简单的物品,便是他们此次逃亡的全部家当,简陋至极,却承载着所有的生存希望。
萧山的目光如同寒夜中的炬火,最后落在了萧何右手大拇指上。那枚漆黑指环,被布条紧紧缠绕着,在绝对的黑暗中,依旧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与沉重。指环上的暗红纹路,如同凝固的鲜血,又似潜伏的毒蛇,在黑暗中仿佛隐隐流动着,散发出一种不祥而静谧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走!”萧山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压抑着满腔的愤怒与不甘,脸上带着一种决绝之色,那是一种为了守护亲人而甘愿赴死的决绝。他迅速背上背囊,牵起萧何那冰冷而颤抖的小手。爷孙俩如同两道融入了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溜出茅屋,没有惊动任何一个邻居。萧何在离开前,最后回望了一眼那低矮破败的茅屋轮廓。这个承载了他七年记忆的地方,此刻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如此陌生而遥远,仿佛已经与他隔绝在两个世界。只剩下那冰冷刺骨的风,和爷爷掌心传来的、带着老茧的滚烫温度,提醒着他,他们还在彼此身边,共同面对这未知的逃亡之路。
他们一头扎进了村后那片更加浓密、更加险恶的黑风林。这里没有路,只有嶙峋怪石、盘根错节的老树和深不见底的沟壑。黑暗如同一张巨大的、实质般的幕布,吞噬着一切光线和声响,让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脚下枯枝败叶被踩碎的细微“咔嚓”声,以及彼此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死神脚步的临近。
“跟紧!牵着爷爷的手!”萧山的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与关怀。他凭借着几十年老猎户对山林的熟悉,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前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他避开松动的石块和隐藏的兽坑,如同在黑暗中与死神博弈的勇士。萧何咬紧牙关,忍着背伤的刺痛和体内残留的、李三留下的那股阴寒麻木感,将全部心神集中在手上,努力感知着爷爷的牵引。而那枚漆黑指环的存在感,在奔跑中愈发清晰,冰凉地贴着皮肉,仿佛一个冰冷的警示,提醒着他即将到来的危险。
黑暗,是最大的敌人,也是最好的掩护。但它同时也掩藏着最原始、最致命的杀机。
“呜——!”一声低沉、充满饥饿与暴躁的兽吼,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的密林中炸响,如同一声惊雷,打破了夜的寂静!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几对幽绿冰冷的光点,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亮起,迅速逼近!那是狼群!而且是饿极了的狼群!它们被爷孙俩身上残留的血腥味吸引过来了!
“何儿!上树!快!”萧山厉喝一声,声音中带着极度的紧张与恐惧,他猛地将萧何推向旁边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同时反手抽出背囊里的柴刀,横在身前!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准备与狼群决一死战!
萧何不敢有丝毫犹豫,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凭借着在山林里摸爬滚打的本能,像一只敏捷的猿猴般飞快地向上攀爬!他的动作迅捷得不像一个刚经历重伤的孩子,仿佛在这生死关头,身体里蕴藏的潜能被瞬间激发。
几乎在他离地的瞬间,三头壮硕如牛犊的灰狼已经扑到了树下!它们张着血盆大口,腥臭的涎水滴落在地,眼中闪烁着饥饿与杀戮的光芒。它们没有理会树上的萧何,幽绿的眼睛死死锁定了持刀而立的萧山!低沉的威胁性咆哮在喉间滚动,仿佛死亡的号角已经吹响!
“滚开!”萧山怒吼一声,柴刀带着破风声狠狠劈出!那刀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老猎户的经验让他避开了狼吻,刀锋在狼背上划开一道血口!但另一头狼已从侧面悄无声息地扑到,锋利的爪子狠狠抓向他的腰腹!
“嗤啦!”
萧山闷哼一声,虽然尽力扭身闪避,但腰侧旧衣还是被撕裂,留下几道火辣辣的血痕!鲜血瞬间涌出,浸湿了衣衫。血腥味更加刺激了狼群!三头狼围着萧山疯狂扑咬,柴刀舞动带起的风声与狼的咆哮、利爪撕破空气的锐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惊心动魄、凶险万分的画面!
树上的萧何看得目眦欲裂!他心急如焚,体内那丝微弱的暖流在强烈的情绪刺激下疯狂游走,试图冲击那冰寒的阻滞,却收效甚微!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手大拇指!冰凉的指环触感传来,那句“必死之局…喊‘惊鸿’”的警告在脑中轰鸣!要用吗?!为了救爷爷,现在就动用这不知代价的底牌?!他的内心在剧烈地挣扎着,眼神中充满了矛盾与痛苦。
就在萧何内心天人交战、萧山险象环生之际——“咻——!”一道细微却尖锐到几乎刺破耳膜的破空声,如同利箭划破长空,撕裂了黑暗与狼嚎!
噗嗤!一道淡青色的流光,如同夜空坠落的冷星,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头正要咬向萧山脖颈的头狼的眉心!那速度之快、之准,让人叹为观止!头狼的咆哮戛然而止!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它的尸体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抽搐两下便没了声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剩下的两头狼瞬间僵住,幽绿的狼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恐惧!但没等它们反应过来——“咻!咻!”又是两道淡青流光!快!准!狠!如同死神的点名,瞬间洞穿了另外两头灰狼的咽喉和心脏!三头凶悍的饿狼,在电光火石间,已然毙命!尸体甚至来不及倒地!
整个林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让人作呕。
萧山拄着柴刀,剧烈喘息,腰侧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狼尸和那眉心、咽喉处仍在缓缓渗血的、极其细微的贯穿伤!那绝不是箭矢!更像是…某种无形剑气?!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疑惑。
萧何也惊呆了,趴在树干上,心脏狂跳。一个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无声无息地从密林深处走了出来。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身形修长挺拔,背负一柄样式古朴的连鞘长剑。他脸上带着一个简单的木制面具,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一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如寒星的眼睛。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几粒尘埃,对于刚刚经历的血腥杀戮没有丝毫波动。
他看也没看地上的狼尸,目光淡淡扫过惊魂未定的萧山和树上的萧何,尤其在萧何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对他小小年纪攀树的身手和那异常冷静的眼神略感意外。但也仅此而已,没有过多的惊讶或赞赏。
“黑风林夜行路,此地绝非善地。”青衣人的声音很年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清冷与疏离,如同山涧寒泉,让人听后心生寒意,“速离吧。”说完,他竟不再理会爷孙俩,转身便欲再次没入黑暗,仿佛只是顺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恩公!请留步!”萧山强忍着伤痛和虚弱,急忙躬身行礼,声音中带着感激与敬畏,“敢问恩公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我萧山…”
“不必。”青衣人头也不回,脚步未停。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高清冷,“萍水相逢,各奔前程。”
眼看恩人就要消失在视野,萧何心中一动,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朝着那即将消失的背影喊道:“恩公!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青衣人的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傲与自豪?
“剑名‘青锋’。”
“后会…无期。”
话音落,人影已彻底融入茫茫夜色,再无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惊艳绝伦的剑影和“青锋”二字,在萧何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那才是真正的力量!一种超越了他对“搬山境”李三认知的力量!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憧憬与渴望。
危机解除,但更大的紧迫感压在心头。李三给的“三天”期限,如同悬顶利剑!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让他们离死亡更近一步。
“走!快走!”萧山不敢耽搁,简单撕下衣襟裹住腰侧伤口,催促萧何下树。爷孙俩甚至没时间处理狼尸,再次踏上亡命之途。他们穿越了一条冰冷湍急的暗河,那河水刺骨寒冷,仿佛能瞬间冻结人的骨髓,但他们却无暇顾及。又翻过了一道陡峭湿滑的山梁,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而危险,稍有不慎便可能坠入深渊。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终于抵达了黑风林的边缘。前方地势稍缓,隐约可见一条被车辙压出的、通往远方的土路。那土路如同一条希望的长线,指引着他们前往未知的未来。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东…就是…青阳镇…”萧山喘着粗气,声音虚弱,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压在了萧何瘦小的肩膀上,“爷爷…歇会儿…就…”
话音未落,萧山身体猛地一晃,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地向前栽倒!
“爷爷!”萧何大惊失色,用尽全力才勉强撑住爷爷沉重的身体。他这才看清,爷爷腰侧的包扎早已被鲜血浸透,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紫,气息微弱!显然,之前的狼爪伤、李三的内劲冲击、加上一夜亡命奔逃的透支,让这位本就受伤的老人彻底油尽灯枯!
怎么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爷爷昏迷不醒!黑水帮的追兵随时可能出现在身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萧何。他环顾四周,一片死寂的荒野。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仿佛要将他的意志一同割裂。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远处地平线上,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那是灯火!不是零星的农户,而是一片!在浓重的黑暗中,勾勒出一片模糊而庞大的轮廓!
青阳镇!终于到了!
希望的光芒刚刚燃起,就被冰冷的现实浇灭。镇子在望,但这段距离对此刻的萧何来说,无异于天堑!爷爷昏迷不醒,他一个七岁的孩子,如何带着一个重伤的大人,在追兵随时可能出现的路上,安全抵达?他环顾四周,一片死寂的荒野。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
萧何的小脸上,没有任何孩童的惊慌失措。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冷酷的沉静。他默默解下爷爷身上的背囊和柴刀,背在自己身上。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都带着铁锈味,直冲肺腑,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他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的爷爷拖到自己稚嫩的背上!爷爷的身体沉重得像一座山,压得他膝盖一软,差点跪倒。背上的伤口被扯动,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牙关紧咬,硬生生挺直了腰杆!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爷爷的头靠在自己小小的肩膀上。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一步。
沉重,踉跄。小小的脚深深陷入冰冷的泥土,仿佛每一步都在与大地较劲,要将他的力气全部吸干。
又一步。
汗水瞬间从额头渗出,混着背上渗出的血水,浸湿了单薄的衣衫。那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带来一种刺骨的寒冷。体内那丝暖流在巨大的压力下疯狂运转,试图支撑起这远超极限的负担,却显得那么微弱而无力。
再一步。
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仿佛他的肺里也充满了鲜血。视线开始模糊,双腿像灌满了铅,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陷进地里,但他依旧机械地迈动着脚步,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个坚定的信念在支撑着他前行。
漆黑的荒野土路上,一个瘦小到几乎被黑暗吞噬的身影,背负着一个生死不知的沉重身躯,如同负山的蝼蚁,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朝着远方那片微弱却代表着希望的灯火光芒,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
脚下的路,仿佛永无尽头。
背上的重量,几乎要将他压垮。
但他没有停。
那枚缠绕在大拇指上的漆黑指环,冰凉地提醒着他可能存在的最后手段,但也提醒着那恐怖的代价。不到真正的必死之局,他绝不会用!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和那颗被无数次磨砺得近乎钢铁的意志!
“嗬…嗬…”沉重的喘息声,是这死寂荒野唯一的回响。汗水流进眼睛,带来刺痛。他用力甩甩头,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目光死死锁定着远方那片灯火。
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黎明将至。
而青阳镇那模糊的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也终于显露出了它粗糙、庞大、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剪影。巨大的、布满岁月痕迹的土黄色城墙隐约可见,高耸的、有些歪斜的瞭望塔楼沉默矗立。城门口,似乎已经排起了稀稀拉拉等待入城的队伍。
希望就在眼前!
但萧何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借着越来越亮的晨光,他清晰地看到,在青阳镇那洞开的、如同巨兽大口般的城门口,赫然站着几个身穿黑色短打劲装、腰间挎着统一制式腰刀的彪形大汉!他们眼神凶悍,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准备入城的人,态度嚣张跋扈,不时推搡着携带货物的行商!
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汉子,手里还捏着一张纸,不时对着人群比划!
黑水帮!
他们的触角,竟然已经伸到了青阳镇的城门口!比李三所说的“三天”更快!
萧何的脚步,在距离城门还有百丈远的地方,如同被钉住一般,硬生生停了下来。他背着昏迷的爷爷,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土路上显得无比突兀。汗水混合着血水和泥土,在他脸上冲刷出几道污痕,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漆黑、沉静,如同深潭。
希望之地,瞬间化为龙潭虎穴!前有狼,后有虎!爷爷生死未卜!自己精疲力竭!怎么办?!如何进城?!如何救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