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血镀繁华

13、血镀繁华

丁庆又指向茶楼檐角,那里嵌着块生铁打造的关公像,青龙偃月刀刀刃处竟刻着“忠义堂”三字。

“瞧见没?这是‘忠义堂’的地盘,丐帮按月收‘落地钱’,商团隔三岔五来‘借’保护费,警署的巡长每回查铺子都要捎走两罐武夷山新茶,还不包括月例钱——哪个不喂饱了,明日你这铺子门板就得被泼红油!”

丁庆压低嗓音哼起街坊暗传的民谣:“商团作妖枪杆横,勾结洋鬼毁老城;丐帮挂牌索铜钱,红白事上抽骨筋;永汉夜路鬼火青,黑手埋尸血债腥……”

末了啐了口唾沫,长叹一口气,“少爷啊,这广州的繁华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拿人命熬出来的金漆呢!”

顿了一顿,丁庆又说道,“这家吃了那家来,少给一份,这生意就做不下去啰,黑道和政府勾搭,丐帮与段警分赃。都是吃人不吐骨头,就算是商团,也是令利智昏、削皮剥骨之辈。所以,你今日这一下,挨得也不算冤。”

唐维桢喉头一哽,忽想起昨夜朱七蜷在骑楼柱下吃汤丸的模样——那孩子指甲缝里嵌着泥,滚烫的汤丸一口便咽下几个。

思忖片刻后,唐维桢用力点点头,“嗯,所以,我也要加入。”

丁庆一震,忽而仰天大笑,“好!唐家的种就该有这副骨头!这世道是狼吃羊的世道,你若是只温顺羔子,迟早得被剥了皮熬汤!”

他忽地压低声音,眼神有些恍惚,“少爷啊,但你得记着,真要入了这浑水,那你的心就要狠得像西江的礁石,手要毒得像蛇窟的蝎子——否则,明年的今日,怕就是别人给你烧纸钱喽!”

唐维桢若有所思,之后用力点点头。

……

“大、大哥,大哥……“唐维桢正被脑子里那些乱麻般的思绪搅得发懵,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住了胳膊。他猛然回神,差点踩上一具蜷缩在路沿边的破败躯体。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便见朱七那瘦小的身影,旧衫松垮地套在身上,两只手空空垂着,袖口还沾着几片菜叶。

“你怎么跟来了?“唐维桢不动声色地往左挪了半步,与这小乞丐拉开距离。丁庆也拧眉打量着他,小心搀着唐维桢跨过横躺在骑楼下的一排乞丐。腐臭的馊味混着潮气扑面而来,唐维桢下意识掩住口鼻。

“俺、俺就是跟着瞅瞅……“朱七缩着脖子,眼神像受惊的麻雀,脚尖却始终黏在二人身后。路过一个戴斗笠挑白菜的小贩时,突然抬手帮唐维桢挡开了晃悠的菜筐。

丁庆立刻沉脸质问,“刚刚不是才塞你一笼包子?怎么的,还阴魂不散?“

小乞丐不答话,只顾左右乱瞟,那模样活像被狮群围困的猴子。

唐维桢却突然轻笑出声,“你叫朱七?昨儿夜里可睡在我宅子门外?“

朱七眼珠一转,答得倒利索,“俺昨儿黑介在道边儿睡的,今儿早晨望见你下楼啦!”

丁庆本就走得急,见唐维桢落后,只得放缓步子。他盯着那小乞丐拼命巴结的模样,心里疑云翻滚——这半大的小子莫不是有甚图谋?往常遇到这般死缠烂打的,少爷早该甩耳刮子了。正琢磨着如何盘问,身后忽传来急促喊声。

“掌柜的!丁大掌柜!“

唐维桢与朱七的闲谈戛然而止,只见南淳踩着碎步匆匆跑来,额头汗珠混着脂粉渍,鬓角发髻都散了几分。丁庆皱眉瞪她,眼底带着责备。

南淳先朝唐维桢赔笑,凑近丁庆耳畔低语,“张军海昨夜酒后闹事,被永汉警局抓了。警局来人了,点名要您去领人呢……“

“嗐?“丁庆简直气笑了,“张军海惹事,要我领人?这警局队长莫不是瞎了眼?“

南淳拭汗的手绢在掌心绞成团,柔声解释,“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人家指明要您去拜码头。掌柜的,您看……“

丁庆脸色铁青。

上月刚交完份子钱,这新队长又要拿捏人,只得心里头暗骂张军海是块烂泥,却也只能咬牙忍下。

匆忙从荷包掏出几张纸币塞给唐维桢:“少爷,医馆就在前头。这张军海……待我领回便辞了他!“

“罢了,老张除了贪杯,活儿倒利落。“唐维桢笑着将钱揣进兜,背起手扬扬下巴,“你们去忙,我自己去便成。待会直接回住处,明日再来店里。“

南淳笑吟吟盯着丁庆,不言不语。丁庆心头火更旺,却深知这所谓的“保护神“得罪不得,正僵持间,朱七突然插话:“丁掌柜,诊所那地头……俺认得路!“

三人皆是一愣,眼神齐刷刷看过去。小乞丐缩缩脖子,用力点点头,“俺在那边捡过吃的。”

……

虽说唐维桢仍掩着口鼻皱眉,却终究未将这满身污秽的小乞丐赶开,只是有意与朱七隔着三五步距离,可总觉得裤腿下摆被那破布片似的飘忽身影缀着,像片随风跟随、不肯离去的枯叶。

“大少爷,俺真能给您跑腿儿!俺这把子力气可足嘞......“朱七喘着粗气絮叨,生怕被甩下。说着说着,也不知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脑袋一歪“嘭“撞上唐维桢后背,踉跄站稳后讪讪一笑,却脚下一软,险些跌翻,唐维桢厌弃地瞥他一眼,终究伸指勾住他肘间——那指尖刚触到朱七衣襟便闪电收回,仿佛碰了烙铁。

顺着小乞丐的眼神敲过去,原来那是一家包子铺,放在街边的蒸笼正滚滚冒着白气,几个力夫蹲在路边大口地吃着包子,朱七的眼珠霎时黏在蒸笼上。

伸手指了指那边,唐维桢走在前面快速穿过马路,从身上掏出两块光洋“啪”地拍在柜台上,回头对朱七努努下巴,“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别噎死。完了去找个地方洗个澡理理发,你太臭了……”

朱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动摒弃掉唐维桢后边那几句话,下意识地回答道,“俺可能造呐。”

唐维桢撇撇嘴,“够你造,看你能吃多少?”

朱七咽泡口水,见老板用木盘堆了高高一盘包子,便啥话都不说了,往那儿一坐,左手擒包子右手擒水碗,手指翻飞间,包子入口便消失不见,看得唐维桢在一旁咋舌不已。

包子铺老板不认识唐维桢,见这少年衣衫平常,但这阔绰手段便恐怕有点来头。这臭烘烘的小乞丐又是一幅饿死鬼的样子,心里头未免有些瞧不起。思忖这掏钱的少年莫非是被这乞丐骗了,又或者是故意刁难这小乞丐?于是赶紧又端来第二盘——唐维桢可是掏了两个光洋,寻常人家,一家三口吃大米饭都能吃一个月。

未曾想,这小乞丐体格不大,还忒能造,只见他包子变戏法似的,两盘包子很快吃得干干净净,可那肚皮依旧瘪如风箱。

看的唐维桢也有些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