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武陵悬案

西晋太康三年，惊蛰。

武陵郡，酉阳县大溪镇酉水河畔。

陶九川的皂靴碾过江滩碎石，眼前一具浮尸横陈芦苇荡中。

“该死！这个月第七个了…”

发现尸体后，他暗骂一声眉头蹙起，俊逸的脸上顿时冷若寒霜。

“去，拖尸上岸，通知仵作速来验看。”

他转过身，指着尸体向岸边几人沉声吩咐道。

“是，陶县尉。”

这些人身穿粗麻布衣，腰上清一色别着环首刀鞘，显而易见是酉阳本地官府的县卒。

在听到陶九川的命令后，其中一个县卒抄起渔网用力一甩兜住尸体，跟另外几人合力将网住的尸体拖拽上岸。

他们之间动作娴熟配合默契，明显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收尸的活计。

扫了一眼干的正热火朝天的县卒们，陶九川默默离开，来到岸边的木椅旁坐下休息。

“原身费了那么大功夫才当上的县尉，难道我刚穿过来就要被免职了吗？”

颇为无奈的揉揉脑袋，陶九川长长叹出一口气。

一个多月前，冷门专业毕业的他独自在大山深处做着研究，途中意外发现了一条露天墓道。

由于自己专业跟考古相关，以为是发现什么新项目的陶九川下到里面，没曾想墓道突然塌陷把他活埋了起来。

再次睁眼。

他已经来到了这个距今足足有一千多年历史，由司马家建立的西晋时期。

并稀里糊涂的魂穿到同名同姓的陶九川身上。

陶九川，字延舟，荆州江夏人士，布衣出身，因其父于灭吴之战中殉国，故蒙朝廷恩荫，授酉阳县九品县尉一职。

接到任命文书后。

急于赶路的原身最终累倒在了武陵郡内，让刚穿过来的陶九川白捡了个便宜。

结果屁股还没坐热，门下游徼的报案就让他迎来了职场生涯里的第一场挑战。

据游徼来报。

他前段时间在大溪镇一带巡视，负责检查人口核实户籍信息。

这活不是个轻松差事。

酉阳弹丸之地，虽然面积在武陵郡排不上号，但山岭环绕舟车难通，光是交通上就有诸多不便。

治下不但有耕地为生的传统农户，还有不少背靠酉水打渔为业的渔户。

当游徼历尽千辛万苦来到酉水河畔，准备补全最后的籍账时，邪门的事发生了！

在短短一周的时间里，酉水岸边接连发现了数具浮尸，经辨别死者皆是周边的渔户，死状离奇死因未知。

虽说这年景死个人不算稀奇。

可是在没有瘟疫战乱和饥荒的影响下，如此大规模的恶性案件也是极其罕见的。

眼下的太康年间还算是西晋少有的和平时期。

按照《晋律》非正常死亡三人以上为重案的定义，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命案的范畴。

更别提这个年代的古人封建思想盛行，出了这种事很难不让他们联想到是否有妖邪作祟。

直到第六具浮尸现世。

哪怕是身为官员的游徼也顶不住压力仓皇跑路，把酉水案件的情况如实上报给了陶九川。

“酉水浮尸案，七日六命，已属晋律重案！”

这个烫手山芋就这样甩给了刚上任没两天的陶九川身上。

知晓完案情的他不敢懈怠，迅速开展了一系列的补救措施，向县令告知了事态严峻后立即赶来现场安抚民心。

没想到刚抵达的第二天，还是发生了意外。

“怪事！怪事啊！”

老仵作颤抖的声音把他思绪拉回现实。

“什么情况？”

来不及多想，陶九川快步走到仵作身旁。

此时的岸边已然聚集了不少本地渔户，都在焦急的等待着案件具体进展。

挥手示意县卒拦住围上来的百姓，陶九川蹲下身，看向躺在芦席上的尸首露出困惑之色。

先不说什么死因，尸体是在水底自然浮上来的。

这种特征的溺尸经过酉水长时间浸泡应该呈胖肿状，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巨人观。

可是眼下，从县卒打捞尸体上来不过才过去短短一刻钟。

这具原本还有些肿胀的溺尸此刻竟离奇般的恢复到了正常大小，尸身上也找不到丁点溺痕。

除了一处桃根状淤青蜿蜒至锁骨外，皮肤毫无外伤痕迹。

肉身更是没有腐烂迹象，甚至还能从中嗅到一股桃花异香。

也难怪仵作会如此惊慌。

这种情况莫说古代，就算发生在陶九川那个时期都绝对算得上一起灵异事件！

“刨。”

见案件再次陷入僵局，陶九川冷声道。

“县尉君，使不得，使不得啊！”

闻此言，老仵作吓的大惊失色，赶忙跪在地下磕头求饶。

西晋时期并没有仵作一职存在，为了案情需要，陶九川是临时把他这个酉水捞尸人征调过来的。

而作为案件的亲临者。

目睹尸变的那一幕早就把老仵作的世界观给震的稀碎，又怎敢亵渎眼前这具尸体呢？

“…”

注意到老仵作恐惧的神情，陶九川一言不发夺过铁钩，亲自动手划开了尸腹。

“哗啦…”

随着尸腹破开，里面无数拇指大小的浅褐色贝壳一股脑涌出。

在这些奇形怪状的贝壳当中，一枚仅有半片的玉壁刺入陶九川的眼帘。

也就是在这时，被刨开肚皮的尸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萎缩，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一张焦黑人皮。

“草民无意冲撞，尊神莫怪！尊神莫怪！”

见此情形，跪在地上的老仵作把头磕的更响了，嘴里不断念叨着晦涩的话语。

就连身后的县卒也被这一幕搞的不知所措，纷纷投来不安的目光。

被众人视作焦点的陶九川则毫无顾忌的俯下身，把人皮上的贝壳和玉壁捡起来放到掌心仔细观察。

在西晋时期，贝壳有着通灵和辟邪用途，通常会跟随死者一块下葬，是一种比较常见的丧葬用品。

不过不同于那些风干加工好的工艺制品，尸腹中的贝壳大多沾满着潮湿的沙砾，凑近还能闻到微咸的海腥气。

这些贝壳明显属于沿海地区的产物，酉阳地处武陵深山，死去的渔户是通过何种手段获取的此物呢?

据当地村民称，三日前这名渔户曾梦到东海仙人指路，再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而东海距离此地足有两千里远，就算他因为一个梦境孤身东去寻仙，以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哪怕水路并行也需要长达一月时间。

可是如果没去成，那这堆新鲜贝壳又该怎么解释？

想不通的陶九川把注意力放到半边玉壁上，却不料仅此一眼，就让他的脸色愈加难看。

玉壁约二寸长，整体磨损严重，上面铭刻的文字模糊不清，只能隐隐约约窥见一个小篆“徐”字。

并且制作上较为粗糙，远不及魏晋时期的工艺水准。

根据前世的经验判断，陶九川推测，这可能是一枚先秦两汉时期的物件。

案件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一场发生在太康年间山城小县的连环凶案。

现场竟然会有千里之外的贝类以及来自数百年前的玉器，饶是两世为人的他也不免感到头疼。

“陶县尉，不好了！”

一声惊呼打破了场上的死寂。

寻声望去，只见一名年轻县卒慌不择路的挤进人群，喘着粗气摔倒在陶九川面前。

“慌慌张张的？到底怎么回事？”

没功夫理会他的无礼举动，陶九川立刻把面前人扶起，赶忙询问情况。

这名县卒是一天前来到大溪镇驻守的治安人员，从昨日开始就昼夜不间断的在酉水河畔进行巡防工作。

因此陶九川很清楚。

此时此刻若是还有什么事能引起他那么大反应的话，怕是只下剩一种可能——酉水又出现新案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

年轻县卒颤颤巍巍的爬起身，随后死死抓住陶九川的胳膊，面露惊恐语气急促的说道：

“陶县尉，上游…上游刚才又飘下来三具尸体！有龙！龙王爷显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