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山庄的铜门缓缓开启时,沈阿棠藏在袖中的碎玉硌得掌心生疼。那是她在雪地里捡到的,上面的血迹已干,刻着“照夜”二字。寒风卷着枯叶扑在她脸上,那个雪夜的记忆又涌上来——姐姐的惨叫声混着铁链声,还有庄主紫烟离去时,紫袍下摆扫过雪地的簌簌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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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来这里?”
紫衣女子端坐在高台之上,紫冠上的夜明珠刺得沈阿棠眼眶生疼。
在她左边坐着一名老者,木簪束发,手持一柄通体碧绿的半月刀,眉目慈祥地看向台下的人。
高台右边站着一位中年男子,玉树临风,腰佩一柄蛇形剑,似乎心不在焉。
沈阿棠的膝盖在青石板上磨出血痕,却将脊背挺得笔直:“我想学天下最好的武功。”
台下突然响起窃笑。与她同来的少女们衣着齐整,唯独她浑身是血,活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照夜山庄为收徒大会所设的关卡并非常人可过。
紫烟庄主的指尖划过名录,忽然轻笑:“沈阿棠……这名字,倒像极了某个人。”她尾音未落,台侧突然传来兵器相撞的铮鸣,惊起檐角寒鸦。坐在一旁的半月师太抚着碧绿半月刀,慈祥的目光落在沈阿棠染血的裙摆上:“老身愿收她入门。”
管事萧练领着众人穿过回廊时,沈阿棠瞥见墙头探出的红梅,残雪压枝,映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青铜剑阵。
“北雪苑到了。”
匾额竟挂在院内。沈阿棠盯着那三个字,想起姐姐信里说过,照夜山庄的路是活的,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沈阿棠,元若寒。你们二人一间。”
萧练刚说完,就有一个高挑的少女向沈阿棠走来,其人行动间环佩叮当作响,甚是引人注目。沈阿棠偏头看去,见女子一身胡服,容貌妍丽,但从头到尾高昂着头,目视前方,连看都没看过自己一眼。
旁边有人悄悄道,“这可是魏国的彭城郡主,竟然和那样的小乞丐同住一间房。”
萧练分好了房间,道,“照夜山庄的规矩想必各位也都清楚。接下来的时日,你们便在这方园子里修炼,无事不准出此园。每日吃饭,习课均有钟声通知你等。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异口同声道。
萧练前脚刚走,有人议论道,“传闻说没有人认得山庄的路,所以不让我们四处走吗?”
一红衣少女道,“如果误入了空院子,引发了机关暗器,可就没命了!”
闻言,沈阿棠转头打量了那红衣少女一眼。
进了房间,元若寒便将门关上,然后径直走向其中一个床铺,将自己的包裹打开,整理起来。
沈阿棠只有一堆破铜烂铁,随手堆放在自己床边的柜子里后,静坐着打量着对面的华服少女。
觉察到对面的目光,元若寒转过身来,目光之凌厉只一眼就让沈阿棠看向别处。
“你没有别的衣服?”
听到元若寒的话,少女上下看了看自己,有些尴尬道,“未曾多带。”
元若寒将几身锦衣纱裙甩到沈阿棠的脸上,“你们汉人的衣服我不喜欢,给你了。”
绸缎砸在脸上的瞬间,沈阿棠本能地攥紧拳头,又在触到柔软时松开——这是她第一次被施舍。
“多谢。”
她梳洗换衣后,从屏风后走出,元若寒抬眼见到宛若出水芙蓉的青衣少女,愣了片刻才认出这就是刚刚那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
此女安静时眉眼清淡澄澈,宛若秋水映月,可待她眼珠一转,柳眉轻挑,则灵动俏皮。
见她的脖颈间还有伤痕,胡服少女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一个药瓶,走过来递给沈阿棠。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元若寒看向堆在对面床边的破铜烂铁问道。
少女接过药瓶,带着笑意道,“我是个烧火丫头。”说着她看向元若寒的兵器,只一眼便道,“建平宝刀未老。”
元若寒以为她看见了刀鞘上的铭文,却不知‘建平’二字此时背对着烧火丫头,又随口道,“你用什么?”
少女指了指堆在桌上的破铜烂铁。
元若寒并未改色,她也从未因为面前人的穿着、兵器之古怪而看轻沈阿棠。因为她清楚,能够通过照夜山庄七十二关,然后站在此处的人绝非普通人。
“元姑娘为何来这里?”沈阿棠坐在桌边,一边抹药。
闻言,元若寒眉头一紧,抬眼看向青衣少女,然后坦然答道,“为了《孔雀翎书》。”
《孔雀翎书》是失传已久的暗器秘籍,江湖传闻其孤本仅存于照夜山庄。
沈阿棠点头道,“中原武功果真声名远扬。”
叩门声突兀响起。
沈阿棠开门的刹那,镶满刺针的铁鞭迎面抽来!
她立刻向后仰去,平身曲腰。一旁的建平刀随即出鞘,砍向铁鞭,元若寒迎上前去。
刀鞭相碰,火花四溅。
元若寒顿时感觉到对方的鞭子已死死咬住建平刀,自己完全使不上力。
“好刀!”
随着门外女子低沉的说话声,铁鞭被收紧,元若寒被牵连而出,紧忙在踏出门槛前弓身稳住下盘,才没栽出去。
房中两人此时才看见,在午后的阳光下,一个黄衣女子手持铁鞭,面露凶意,站在庭院之中。
“华洵的鱼鲠流星鞭克重刀,忌近身。”
听到沈阿棠在背后的小声指点,元若寒才知道眼前之人就是灵蛇长老的弟子,名震江左的华洵。
华洵飞身跃上练武桩,瞟过沈阿棠的眼神突然一凛——这个丫头指点元若寒时,眼底闪过的冷冽,竟与她师父当年杀叛徒时如出一辙。
她早前听说了,此批弟子中有一位胡人郡主,最为出色,用的是一把三尺大刀。现如今还不是让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其他房间的女孩们听见声响纷纷打开了门窗,看两人过招。
突然,华洵感到手中的铁鞭一松。
原来是元若寒放弃了抵抗,随刀向她扑来,华洵随即挥舞长鞭,欲打退元若寒,两人不过几招,却见那胡服女子连连转圈,将刀卷入铁鞭之内,不断向自己靠来。
糟了,大刀过重,原本可被鱼鲠刺针锁住,令元若寒不可妄动。可如今她已弃刀前来,我的铁鞭要如何施展?
华洵思虑间,只能转向相反方向,甩开铁鞭后,施展轻功而去,留下一句“武阶大会再分高低”。
围观的少女们都“哇”地叫了起来,为这位佼佼者感到有些骄傲。
元若寒长舒了一口气,她也没了后招,如果华洵再出什么招数,想必她就是铁鞭之下的亡魂了,想到此,她回身看向正站在房门口的沈阿棠。
和其他激动的姑娘不同,少女只是静静地站着,并无惊异的表情,似乎若有所思,见自己看向她才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