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迷雾之夜

月上桃枝时，陆寒将剑典贴身藏好，又在腰间别了柄淬过火的短刃。

他最后看了眼老王的坟头，月光把碑上的“王伯之墓”四个字照得发白，像谁在暗中盯着。

通道里的夜明珠被他用袖口擦过，青白色的光漫开来，照见石壁上的剑纹随着他的脚步起伏~那些纹路竟似活物，在他靠近时泛起淡淡青光，与手背上的印记遥相呼应。

他摸了摸残玉，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进血脉，恍惚又听见那道清冷的声音：“剑冢将启，因果必偿。”

走了约莫半柱香，通道尽头突然出现几级石阶，霉味渐散，换了松针混着露水的气息。

陆寒屏住呼吸，剑尖挑开最后一层藤蔓，眼前豁然开朗~是片被月光浸透的密林，树影如墨，虫鸣都裹着层凉意。

他猫腰钻出来，转身确认通道入口隐在老槐的树洞后，这才靠着树干坐下。

怀里的剑典还带着体温，他摸着剑坯上那朵刻痕，忽然觉得掌心发烫，像是有什么要破体而出。

“沙沙~“

左边二十步外的灌木丛动了动。

陆寒的脊背瞬间绷直，短刃已攥在手里，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贴着树干滑到另一侧，透过交错的枝桠望去~是个穿素色裙的女子，裙角沾着泥，腰间挂着个褪色的药囊，正踮着脚往他这边挪。

她发间插着根木簪，在月光下泛着暗黄，像是被药汁浸过许多年。

女子走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住，侧耳听了听，手按在药囊上。

陆寒这才注意到她手腕有道暗红的伤痕，像是被利器划的，还渗着血。

“出来吧。”

女子的声音像浸了霜的竹叶。

“我闻得到铁锈味~你身上有伤。”

陆寒一怔。

他今早被追杀手刃划的伤口在肋下，用破布裹着，难道血渗出来了？

他盯着女子腰间的药囊，慢慢站直：“你是谁？”

“苏璃。”

女子退后半步，后背抵上树。

“药王谷弃徒。”

她的目光扫过他腰间的短刃，又落在他手背上的青光纹。

“你呢？”

“陆寒。”

他没说铁匠学徒的身份。

“找玄天宗的萧无尘。”

苏璃的瞳孔微微收缩：“萧无尘？玄天宗的剑修长老？”

她低头看了眼陆寒的伤口，又抬头说道：“我追一群黑衣人到这里，他们身上有幽冥宗的鬼火标记。你若去玄天宗，最好别单独走~最近各宗都在找‘觉醒者’。”

陆寒的手指在剑坯上摩挲。

觉醒者...老王说过，上古剑灵觉醒会引动天地气机，招来各方窥探。

他盯着苏璃腕上的伤：“你帮我，我帮你。”

苏璃没说话，从药囊里摸出个青瓷瓶，抛过来。

陆寒接住，打开闻了闻，是止血的三七散。

他解了衣襟，露出肋下三寸长的伤口，血已经凝了一半，结着黑痂~是昨晚自己用烧红的铁签烙的。

苏璃皱了皱眉：“你倒狠。”

她又摸出株带露的草药，放在掌心揉碎。

“这是还阳草，敷上能防感染。”

药汁敷上的瞬间，刺痛像小蛇窜遍全身。

陆寒咬着牙没吭声，却见苏璃的指尖在发抖。

“你伤得比我重。”

苏璃的手顿了顿：“我阿爹说，药王谷的人，痛觉要比常人钝三分。”

她低头整理药囊，声音轻了些。

“我找幽冥宗，是因为他们灭了我满门。”

月光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陆寒想起自己怀里的剑典，想起信里的“当年之事”，突然觉得这夜的风里，有根看不见的线，正把他们往同一个方向牵。

“天亮后，我去玄天宗。”

他把短刃插回腰间。

“你若信得过，一起走。”

苏璃抬头看他，眼尾有颗浅褐色的痣，在月光下像滴未干的墨：“幽冥宗的人可能追来。”

“追来便杀。”

陆寒摸了摸手背上的纹路，青光突然大盛，惊得枝头的鸟扑棱棱飞走。

苏璃后退半步，又立刻稳住，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倒有几分剑修的气势。”

密林的东边泛起鱼肚白时，苏璃突然按住他的肩。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混着铁器相撞的轻响。

“是...剑穗。”

她侧耳听了听。

“玄天宗的弟子，常用青铜剑穗。”

陆寒望着渐亮的天色，怀里的剑典突然发烫。

他看了眼苏璃，她正把药囊系紧，发间的木簪在晨光里泛着暖黄。

“他们来得倒巧，希望不是来抓你的。”

陆寒摸了摸残玉，感受着掌心的温度。

他不知道前方是生路还是劫数，但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人。

脚步声近了，混着年轻男子的说话声：“师兄，这林子的灵气不对，像是有古阵残留...”

晨光穿透林叶，在地面投下斑驳光斑。

陆寒的喉结动了动，短刃在掌心沁出薄汗~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撞着肋下未愈的伤口。

苏璃的手指轻轻勾住他衣袖，药囊上的流苏擦过他手背，像根细弦绷在两人之间。

“站住！”

清越的剑鸣劈开晨雾。

七八个玄色劲装的修士从树后转出，最前一人负手而立，腰间悬着柄无鞘青锋，剑穗是青铜编的云纹，在风里荡出细碎的光。

陆寒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张棱角分明的脸他在老王的旧书里见过，眉骨处一道浅疤从眉尾延至鬓角，正是玄天宗剑修长老萧无尘。

“见过萧长老。”

苏璃先松开手，后退半步垂眸，药囊在腰间晃了晃。

“小女苏璃，药王谷弃徒，与这位陆兄弟在林中避雨。”

萧无尘的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陆寒手背上。

那里的青纹随着他的靠近泛起涟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

陆寒感觉有股剑气裹着寒意缠上脖颈，比那晚追杀手的刀刃更锋利三分。

“手伸过来。”

萧无尘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

陆寒没动。

他想起老王临终前塞给他的信，信里用血写着“萧无尘可信”，可此刻这双像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让他想起铁匠铺后巷那口老井~深不见底，不知藏着什么。

“他有伤。”

苏璃突然开口，腕上的伤痕在晨光里泛着淡红。

“长老若要查探，先容我取药。”

萧无尘的眉峰动了动，剑气骤然收了。

他转身对身后弟子道：“去林外十里设警戒，半个时辰内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待弟子们应了退下，他才转回来，指节叩了叩陆寒腰间的短刃：“铁匠打的？“

陆寒点头。

短刃是他用废铁重铸的，刃口还留着铁水淬火时的星斑。

“铸剑时可想过，剑的魂在哪里？”

萧无尘突然抽剑，青锋嗡鸣着挑开陆寒衣襟。

肋下的伤口结着暗痂，周围敷着还阳草的碎叶，草汁已经泛黑~这是他昨夜用烧红的铁签烙的，为了逼出伤口里的毒。

“在人。”

陆寒盯着萧无尘的剑。

“剑是死的，握剑的人活。”

剑穗突然停住摆动。

萧无尘的目光里闪过一丝赞许，却又立刻冷下来：“好个‘人活’。”

他屈指弹剑，清越的鸣声震得林叶簌簌落。

“用你的短刃，接我这一剑。”

陆寒的手心沁出冷汗。

短刃不过两尺，萧无尘的青锋足有四尺，这根本不是公平的比试。

但他没退，反手抽出短刃，残玉在怀里发烫~那道清冷的声音又响起来：“剑冢将启，因果必偿。”

“小心！”苏璃突然扑过来。

青锋带起的风刮得陆寒眯眼，等他再睁眼，萧无尘的剑尖已点在他喉间。

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手背上的青纹突然暴涨，短刃嗡鸣着挣脱掌心，竟在半空与青锋相击，溅出几点火星。

“好！”

萧无尘收剑入鞘，嘴角终于有了丝松动。

“这是上古剑意的共鸣。老王没看错人。”

陆寒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他弯腰捡起短刃，指腹擦过刃口的火星痕迹~原来这就是觉醒者的力量？

“随我回宗。”

萧无尘转身时，剑穗扫过苏璃的药囊。

“你若愿意，也可同行。药王谷的高徒，品性总不会太差。”

苏璃垂眸盯着自己腕上的伤，沉默片刻才点头：“谢长老。”

回宗的路上，萧无尘让弟子牵来两匹青骓。

陆寒翻身上马时，怀里的剑典突然灼得他心口发疼。

他低头一看，剑典封皮上的刻痕泛着幽光，与手背上的青纹连成一线~这是老王用毕生心血抄录的《九曜剑典》，此刻竟像活了过来。

“那是剑典？”

苏璃骑马跟在他旁边，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阿爹说过，上古剑典有灵，会认主。”

陆寒刚要答话，前方探路的弟子突然勒马。

“长老！”

那弟子翻身下马，递上块染血的帛书。

“林外发现幽冥宗的鬼火标记，还有这封信。”

萧无尘展开帛书的手顿了顿。

陆寒看见他的指节骤然发白，连眉骨的疤都跟着跳动：“回宗后你住剑峰偏院，我亲自教你练剑。”

他侧头对苏璃道：“你去丹峰，找我师弟清微真人，他管着宗门药园。”

陆寒想问那帛书内容，却见萧无尘把帛书塞进袖中，马速陡然加快。

他摸了摸残玉，突然想起苏璃昨夜说的“幽冥宗灭我满门”，又想起自己被追杀时，那些杀手颈后也有暗红的鬼火印记~原来从老王坟头开始，这张网就已经张开了。

夜晚，玄天宗剑峰。

陆寒坐在偏院石凳上，望着月亮爬上飞檐。

萧无尘留给他的《基础剑诀》摊在膝头，墨迹未干，带着松烟墨的香气。

他试着按剑典上的姿势挥了两剑，短刃划破空气的声音里，竟混着那日与萧无尘对剑时的嗡鸣。

“叮~”

瓦当突然轻响。

陆寒抬头，只见道黑影从院墙上掠过，腰间挂着个青铜铃铛，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他刚要喊人，那黑影却又停住，转身冲他笑了笑~是张完全陌生的脸，左眼角有颗朱砂痣，像滴凝固的血。

“小友天赋不错。”

黑影的声音像浸了毒的丝绒。

“可惜，活不过下个月十五。”

话音未落，黑影已消失在夜色里。

陆寒握紧短刃冲出院门，却只看见墙角有团幽蓝的火焰，正缓缓烧成鬼火形状。

“陆寒！”

萧无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寒转身，见他披着月白寝衣，手里还握着剑，显然是从睡梦中赶来的。

“刚才是谁？”

陆寒指了指墙角的鬼火，喉咙突然发紧：“他说...我活不过下个月十五。”

萧无尘的脸色瞬间沉如锅底。

他蹲下身，用剑尖挑起鬼火余烬，火星落在剑刃上，竟发出刺耳的嘶鸣。

“幽冥宗的‘蚀骨铃’。”

他站起身，拍了拍陆寒肩膀。

“从明日起，每日寅时到剑台，我教你御剑术。”

月光漫过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

陆寒望着萧无尘腰间的剑穗，突然觉得这道身影比老王的铁匠铺更可靠~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人面对这张由仇恨、秘密和剑意织成的网了。

夜风卷起《基础剑诀》的页角，露出内页一行小字：“剑者，修心也。”

陆寒摸了摸手背上的青纹，残玉在怀里温温的，像块正在融化的冰。

他不知道明天会遇到什么，是更锋利的剑，还是更黑暗的夜，但至少~他终于站在了离真相更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