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河泣血前夜

1937年11月的金陵城,梧桐树的枯叶早已被硝烟熏成暗褐色,在寒风中簌簌坠落。耿宇倚着挹江门斑驳的城墙,粗糙的手掌抚过城砖上密密麻麻的弹痕,仿佛在触摸这座古城的累累伤痕。作为国民革命军第117独立师三营九连的排长,他带领着仅剩的三十七名弟兄,已经在这里坚守了整整五天。

“排长,炊事班送来最后半袋小米。“二等兵陈阿水抱着布袋跑来,脸上的污垢被汗水冲出几道痕迹。耿宇接过布袋,掂量了一下重量,沉声道:“熬成稀粥,每人先喝半碗。“他知道,从昨天开始,城外的补给线就断了,日军的包围圈正在不断收紧。

此时,远处紫金山方向传来闷雷般的炮响,惊起一群乌鸦,黑压压的羽翼掠过阴沉的天幕。耿宇抬头望去,只见天边泛起诡异的暗红色,像是被鲜血浸透的绸缎。“鬼子的重炮。“他低声说,“估计是在轰击孝陵卫的防线。“话音未落,一发炮弹落在不远处,剧烈的震动让城砖簌簌掉落。

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内,李守芳正带领着女学生们将图书馆改造成临时医院。她的白大褂已经被汗水和消毒水浸得发皱,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上。“把课桌挪开,伤员马上就到!“她指挥着众人,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作为金陵大学护理系的高材生,她本可以跟随学校撤离,但当听说南京即将沦陷时,毅然选择留下来。

突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担架的碰撞声。“快!这个伤员失血过多!“担架员的喊声中,李守芳看到一个年轻士兵被抬了进来。他的腹部中弹,军装已经被鲜血浸透,脸色惨白如纸。“先止血!“李守芳迅速撕开绷带,双手却在触到温热的鲜血时微微颤抖。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残酷,以往在课堂上练习的止血技巧,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秦淮河畔,邢大伯蹲在船舷边修补漏缝,桐油的气味混着河底腐臭扑面而来。他的老伙计“乌篷娘子“跟着他跑了三十年漕运,此刻船板上密密麻麻的弹孔,比他脸上的皱纹还要狰狞。对岸突然传来零星枪响,惊起芦苇丛里的夜鹭。他抬起头,看见几个百姓正朝着河边狂奔,身后传来日军叽里咕噜的叫骂声。

“大伯!救救孩子!“一个妇人抱着幼儿扑到岸边,泪水混着泥水在脸上横流。邢大伯二话不说,抄起船桨猛地一撑,漏船如离弦之箭扎进黑暗。子弹擦着船篷飞过,在水面上激起串串水花。他咬着牙,用尽力气划动船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多救一个是一个。

夜幕降临时,金陵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耿宇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日军营地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贪婪的狼眼。他掏出怀中皱巴巴的家书,母亲的字迹在月光下依稀可见:“吾儿平安否?家中一切安好,勿念。“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狠狠抹了一把脸,将信纸塞回口袋。“弟兄们!“他突然大声喊道,“今晚就是最后的决战!我们身后就是南京城,就是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就算死,也要死得像个爷们!“

三十七声枪响,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与此同时,李守芳正在为伤员换药。临时医院里挤满了人,呻吟声、哭泣声交织在一起。她的双手已经麻木,分不清沾在手上的是药水还是鲜血。突然,一个年轻护士尖叫起来:“日本兵!日本兵来了!“李守芳心头一紧,迅速将最后几个伤员推进地窖,然后抓起一把手术刀藏在袖中。她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

日军踹开大门的瞬间,李守芳迎了上去。为首的军官上下打量着她,眼中露出不怀好意的狞笑。“花姑娘,跟我们走。“他伸手去抓李守芳的胳膊,却冷不防被手术刀划伤。军官恼羞成怒,拔出军刀。千钧一发之际,老张突然从身后扑上来,死死抱住军官的腿。“快走!“他大喊。李守芳转身就跑,身后传来老张的惨叫声。

秦淮河上,邢大伯的船已经往返了七趟。船篷上的弹孔越来越多,船舱里也开始渗水,但他依然不肯停歇。这一次,他搭载的是一群学生。孩子们蜷缩在船舱里,吓得瑟瑟发抖。“别怕,快到对岸了。“邢大伯安慰着他们,船桨在水面上划出沉重的波纹。突然,一束探照灯的光柱扫来,日军巡逻艇发现了他们。

“突突突——“机枪声响起,子弹打在船舷上,溅起无数木屑。邢大伯猛地一转船舵,将船驶进一处芦苇丛。冰冷的河水灌进船舱,他一边奋力划桨,一边低声安抚着孩子们。巡逻艇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就在即将被发现的瞬间,一阵夜风袭来,芦苇丛剧烈摇晃,巧妙地遮住了小船的身影。

子夜时分,金陵城的最后一盏灯笼熄灭了。耿宇的阵地遭到了日军的猛烈攻击,三营九连的弟兄们一个接一个倒下。他挥舞着刺刀,身上多处负伤,鲜血浸透了军装。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拉响了腰间的手榴弹,与冲上来的日军同归于尽。爆炸的火光中,那面残破的军旗依然在风中飘扬。

李守芳在老张的掩护下逃进了地窖,和伤员们躲在一起。黑暗中,她握紧了老张临终前塞给她的那枚银戒指,泪水无声地滑落。邢大伯终于将最后一批难民送到了对岸,当他准备返回时,发现自己的船已经千疮百孔,再也无法航行。他望着南岸冲天的火光,突然笑出了声——那笑声惊飞了栖息在船篷上的寒鸦,扑向即将破晓的血色天空。

这一夜,金陵城在战火中颤抖。耿宇的怒吼、李守芳的泪水、邢大伯的船桨,共同谱写着一曲悲壮的抗争之歌。在这山河泣血的前夜,无数平凡的人们,用自己的生命和热血,守护着这座古老的城市,守护着心中不灭的希望。

日军探照灯的光柱在秦淮河面上不断扫动,邢大伯将最后一批难民推上岸时,浑浊的河水里已泛起暗红。他听见对岸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是几个没来得及登船的百姓被刺刀挑翻在地。老船工的喉结剧烈滚动,布满老茧的手攥着船桨的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木头捏碎——他的船底正在疯狂渗水,帆布篷被机枪打成了筛子,却仍在固执地漂浮。

“老伯,快走!”年轻的学生拽着他衣角,却被邢大伯反手推进芦苇丛。老人从船篷暗格里摸出用油布裹着的汉阳造步枪——那是去年帮游击队运货时留下的“谢礼”。当巡逻艇第三次掠过芦苇荡,邢大伯猛地站起身,枪管里喷出的火舌照亮了他沟壑纵横的脸。子弹穿透日军艇长喉咙的瞬间,他听见自己胸腔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那声音惊飞了整片芦苇荡的夜鸟。

与此同时,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地窖里,李守芳正在用发簪给伤员挑子弹。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味让人作呕,头顶不时传来皮靴踩踏地板的声响。“李小姐,我疼……”伤员的呻吟被她迅速捂住嘴,月光从地窖通风口斜射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切割出锋利的阴影。突然,头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李守芳浑身发抖地爬出去查看,却见老张的尸体被倒吊在图书馆横梁上,胸口插着三把刺刀。

“守住地窖。”她对颤抖的女学生们说,将老张留下的银戒指紧紧攥进掌心。当她摸到墙角那罐煤油时,眼中闪过决然的光——如果日军再次搜查,她要让整个图书馆变成燃烧的坟墓。

而在挹江门,耿宇的三营九连已经被压缩到城墙东南角。二等兵陈阿水的右腿被炸断,却仍趴在地上用步枪射击;机枪手老周的太阳穴中弹,手指还扣在扳机上保持着射击姿势。耿宇的刺刀已经卷刃,军装下全是凝固的血痂,当他看见日军指挥官挥舞着膏药旗冲来时,突然扯开衣襟——缠在腰间的炸药包露出狰狞的雷管。

“九连的弟兄们!”他的声音穿透炮火,“咱们江北汉子,死也要站着死!”话音未落,爆炸的气浪掀翻了周围所有日军,火光中,残破的军旗碎片与血肉一起冲上夜空,又缓缓落在染血的城砖上。

此刻的金陵城,已经化作一片火海。夫子庙的飞檐在烈焰中扭曲坍塌,秦淮河上漂满尸体,血水染红了十里秦淮。李守芳点燃图书馆的瞬间,邢大伯正被日军包围在芦苇荡深处,他最后一次举起步枪,瞄准了领头军官的胸膛;而耿宇的遗体,依然保持着拉响炸药包的姿势,半截烧焦的军旗缠绕在他破碎的手臂上。

黎明前的黑暗中,三个不同的身影,用各自的方式,在这座即将沦陷的城市里,写下了最悲壮的抗争篇章。他们的故事,如同暗夜里的星火,照亮了金陵城泣血的山河,也照亮了整个民族不屈的脊梁。当第一缕阳光刺破硝烟,那些浸透鲜血的砖瓦、烧焦的芦苇、破碎的船板,都在无声诉说着一个事实:纵使山河破碎,中国人的骨头,永远不会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