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死生有命

刘琦与江东议约既成,广信之战遂平。他立即颁令,捕剿乱卒,付有司押审,以正军法。

翌晨,广信复归宁谧。魏延执乱兵百众,枭首于市,其威凛冽,四方震慑,宵小闻风而栗。

刘琦命人张榜安民,晓谕四方。自此,一场风波,终得平息,百姓复安。

经此劫乱,百姓初犹惶惧,瑟缩于户内。及战罢,始怯步而出。忽见汉军旌旗猎猎,迎风招展,悬于城楼街巷,心下顿生安稳。源自血脉深处汉家儿郎的自豪感,如沸泉奔涌,充盈胸臆,面上亦渐露欣慰之色。

汉军于城中增派巡卒,往来梭织,又设哨卡于要衢通巷。士卒甲胄鲜明,执戈而立,昼夜严守,如铜墙铁壁,以卫城池之安。

没过多久,市井渐喧。担夫荷物穿街,小贩吆卖盈巷,挑柴负米者络绎于途,往昔熙攘之景,复现于广信坊陌之间。

刘琦遣钱博、夷廖率军进讨苍梧诸县,二人将兵所至,各县望风披靡,争开城门迎降。一纸檄文传布四境,苍梧之地,旬月平定。

王师既至,威德并施。苍梧吏民仰之若泰山,倚之如柱石,自此四海晏然,黎庶得安。

刘琦将吴巨的旧部,全都交给魏延统帅。吴巨麾下亲兵,多荆襄子弟,既隶于魏延,如归桑梓,皆以所属为安,甘效驱驰,上下遂成一体。

区景余众,刘琦令分隶夷廖、钱博帐下。此辈多苍梧土著,归乡从戍,各安其位,自此军伍整编,政令通达。

经此数役,刘琦麾下兵勇聚至万余,军势大张,实力倍增。他周旋四方,纵横捭阖,终成此局中执牛耳者,雄踞一方,威名渐显。

黄忠密禀道:“公子,近来吴巨、区景旧部龃龉不断,纷争频起。”

刘琦神色镇定,从容问道:“有没有闹出人命?”

黄忠敛容肃对:“幸未致有人命之虞,唯数人负伤而已。”

刘琦心下明了,近来势力骤扩,诸将不免骄纵。若不加以诫饬,恐生祸乱。遂升帐点兵,聚齐诸将,欲共商苍梧往后的方略,整肃军伍,定国安民。

黄忠、魏延、马玄、钱博、夷廖、覃雷等诸将齐集堂内,神色庄肃,皆望向上首之位。刘琦端坐主位,气势沉雄,威凛之态,令堂内氛围为之一凝。

夷廖怒容满面,目露凶光,阴狠之色毕现,直直望向魏延,其左颊那道刀疤在气血上涌之下,更显狰狞可怖。

刘琦目若朗星,敏锐察觉其间异样,沉声道:“汝等若有话,尽可直言,今日定要将此事分说明白,把问题处置停当。”

夷廖抱拳一揖,朗声道:“本不欲以此事烦扰公子,然有些情由若不细细究明,末将心中难安。”

刘琦神色沉稳,威声道:“今天,我就帮你弄个明白。”

夷廖怒目圆睁,手指魏延,愤然控诉道:“江东残军,如困兽之斗,难掀波澜。然魏将军却恃强逼令卫毅进击,致卫毅命丧黄泉。末将心疑,魏将军此举,定是有意为之!”

魏延冷哼一声,眼神轻蔑,冷然道:

“简直一派胡言!若尔等丧命于平定苍梧诸县之役,难不成也要将罪责推到我头上?如此唾手可得之功,竟还丢了性命,实乃军中耻辱。真不知尔等有何颜面,将此事闹到公子面前,就不觉得羞愧吗?”

刘琦端坐于上,面色沉静,喜怒未露分毫,并未即刻发声。卫毅之死,他心中亦觉怪异非常,可细思之下,卫毅之殁,于大局而言,实也未足为惜,不过是顺势而为的意外罢了。

卫毅曾受张津恩情,却转投区景麾下。其后,又暗助吴巨,充作江东联络之人,谋划铲除区景。若仅至此,倒也罢了,可卫毅竟狠下心来将吴巨杀害,而后又设法引刘琦进入广信,其行事反复无常,心怀叵测,实在难以捉摸。

刘琦心下明白,若留卫毅在侧,着实两难,不知如何安置。毕竟吴巨旧部对其行径早有不满,定不愿与之为伍,稍有不慎,内部矛盾必将激化,生出大乱。如今卫毅身死,虽过程存疑,可局面尚在自己掌控之中,未致失控。

夷廖面色涨得通红,眼中满是怒火,大声道:“卫兄弟当时提出要火烧府衙,你为何执意不允?”

魏延神色坚毅,语气沉稳而果决地道:“我早有明言,步骘此人尚有可用之处,需留其性命,自然不可行火烧府衙之举,将他逼入绝境。”

夷廖猛地提高了声调,愤懑质问道:“步骘提出要谈判,如此要紧之事,你为何不及时通禀公子?”

魏延神情傲然,气势凌人,朗声道:“若不先挫一挫江东使团的嚣张气焰,谈判又怎能顺风顺水?我依情依势下达军令,卫毅奉命行事,于情于理,我何错之有!”

夷廖情绪激动,眼眶泛红,声音颤抖着道:“卫兄弟才刚和他儿子见上面,谁能料到转眼间就阴阳两隔,天人永别了啊!”

魏延面色冷峻,眼神坚定,斩钉截铁地道:“自古战争,本就残酷无情。他命数如此,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夷廖满脸通红,声嘶力竭地吼道:“若没有卫兄弟从中周旋,为我们牵线搭桥,咱们能如此顺利地进入广信吗?”

魏延瞋目按剑,厉声叱咤:“卫毅之死,实乃江东贼寇所为!汝等不向仇敌问罪,反来构陷同袍,此非懦夫行径,更作何解?”

夷廖怒发冲冠,气血翻涌,振臂高呼:“善!冤有头,债有主!某这便提刀跨马,寻江东贼寇讨还血债!”

钱博拉扯住夷廖,在他耳边低语两句,夷廖僵在原地。

刘琦见堂内剑拔弩张之势愈烈,终不能再作壁上观,遂正襟危坐,肃声道:“兵戈之事,死生有命,荣枯在天。战阵之上,人人皆有裹尸还之虞,此乃常理,尔等无需再争。”

夷廖闻言,赶忙整肃衣冠,抱拳行礼,神色惶然道:“公子明鉴!末将绝无此意,只是卫兄弟骤逝,末将心有不甘,言辞失当,还望公子恕罪!”

刘琦振袖而起,袍角猎猎鼓荡,声如金石铿锵:“卫毅浴血奋战,乃我大汉忠勇之士,更是助琦平定苍梧的首功之臣!其英魂陨落,琦亦悲怆难平。然大丈夫马革裹尸,死得其所,他既为遵军令而战,为破敌阵而亡,当受千秋敬仰!”

钱博趋前半步,恭谨拱手,朗声道:“公子高见,卫兄弟忠勇壮烈,当载史册,末将深以为然!”

刘琦神色凛然,言辞铿锵:“文长军令既出,三军皆在列听宣。不过一时失算,好心致祸,尔等可认下这理?”

夷廖怅然一叹,神色黯然,沉声道:“公子既有此断,我等岂敢不从?便认下了罢。”

刘琦眸光微敛,忽而话锋陡转,沉声道:“文长身为先锋大将,虽非存心包藏祸心,然行事失当亦有过错。某罚其留守广信,攻略诸县之任,委于尔等。如此处置,可算公允?”

钱博神情庄肃,抱拳一礼,朗声道:“公子断事如神,行事向来公正无偏,我等心悦诚服!”

刘琦目光坚毅,大手猛地一挥,掷地有声道:“着令划出腴田三千亩,筑造坞堡,厚赏卫毅家小。其族中成年子弟,择善者征入军中,授以校尉之职。待卫毅亲子成年,即荐举为孝廉,以彰其忠勇!”

钱博神情庄重,抱拳深深一揖,言辞恳切道:“公子抚恤卫家,恩义隆厚,我等替卫氏满门将谢过公子厚赏大恩!”

卫毅既殁,无论寻魏延复仇,抑或兴兵伐吴使,皆非当下可为之事。刘琦岂容祸起萧墙,自乱阵脚?

钱博深知此理,其心早定,所求者,唯为卫氏遗族谋一安身立命之所,博个荫庇荣宠之遇罢了。

夷廖犹欲进言,钱博冷眼横睨,目露威色,迫其噤声。刘琦神色肃然,掷地有声,断语如铁,不容置喙。众人遂敛息屏气,复商军政要务。时过半晌,诸事议毕,乃各自归帐而去。

刘琦目若朗星,吩咐道:“文长且留步!”

魏延虎躯一震,铿然止步,周身气势如龙盘虎踞,甲胄映寒芒,目含锋锐,沉声道:“末将在!”

黄忠浓眉一挑,瓮声瓮气道:“公子面前,你不必说谎。卫毅是不是你,偷偷干掉的?”

魏延冷哼一声,声沉如铁:“卫毅鼠辈,何足挂齿?某岂会将其放在眼中!”

黄忠抚须而笑,语带戏谑:“我等皆为袍泽,何必推诿再三?这般扭捏作态,当真无趣!”

魏延猛然昂首,目射精光:“某既言与此事无干,便是天塌下来,也难改此语!”

刘琦神色冷凝,扬手示意,缓声道:“汉升,且先退下吧。”

黄忠抱拳一礼,眉峰紧蹙,面上满是犹豫之色:“公子,此事干系重大,末将……末将实在放心不下,此刻退下,恐有不妥啊!”

刘琦眸光一凛,语气决然,不容辩驳:“休要多言,且先退下,某有要事与文长相商。”

黄忠目光如电,似能洞穿人心,意味深长地瞥了魏延一眼,而后双手抱拳,沉声道:“既如此,末将告退。”

刘琦微微颔首示意,旋即领着魏延拾级而上,登上阁楼。待二人入内,刘琦不假思索,随手抽走了木梯,阁楼之中,一时只剩他们二人相对。

魏延身姿笔挺,神色沉稳,目光直视刘琦,不卑不亢道:“不知公子唤末将留下,所为何事?还请明示。”

刘琦眸光如渊,直视魏延,缓缓开口:“今我二人于此,上不沾天,下不着地,此间言语,出君之口,入吾之耳。文长,卫毅究竟是何死因,如实道来。”

魏延心中明镜,此事若遣人向步骘查证,必水落石出。他心无挂碍,挺直身躯,神色磊落,沉声禀道:

“卫毅数度背主,狼子野心,留之必为公子心腹大患。末将为除隐患,便略施小计,假江东之手,除了这等不忠不义之徒,也算为公子分忧解难了。”

刘琦语调陡然拔高,声色俱厉道:“汝岂不知,卫毅乃吾入主苍梧的功臣?若无他襄助,吾等此刻恐仍于荔浦田间,躬耕劳作!”

魏延微微一叹,神色坚毅,眼中毫无惧色,朗声道:“末将深知卫毅之功,然其心性反复,背主之举已现,日后必成大患。故狠下心肠将其除去,末将行事无悔!若公子要罚,末将绝无二话,甘愿领罚!”

刘琦目含恳切,推心置腹道:“往后行事,事无巨细,皆须报于吾知。若吾连卫毅这般人物亦处置不当,何谈逐鹿中原、兴复汉室?望君谨记!”

魏延神色凛然,抱拳当胸,声如金石相击:“末将越俎代庖,罪该万死!”

刘琦见好就收,徐徐道:“夷廖、钱博、卫毅之流,庸碌无才,难助琦成大业。唯君与汉升,乃琦肱股心腹。今番你坦诚相告,琦心甚慰,然下不为例!”

魏延肃然挺立,甲胄轻响,抱拳沉应:“遵命!”

刘琦背手踱步,神色沉凝:“文长乃琦心腹,琦自当护佑。然面上须持公义,方能服众。此番未予惩戒,实因你行事利落,未留破绽,此等机变,日后亦当慎用。”

魏延长叹一声,抱拳躬身,面上满是愧疚之色:“皆因末将莽撞行事,陷公子于两难之境,实在罪该万死!”

刘琦抬手虚摆,目光温厚而笃定,缓声道:“文长,昔日你舍生忘死随琦南下,这份肝胆相照之情,琦铭刻于心。但有此等情义在,纵世事千变,琦必信你到底!”

魏延眼眶微热,声如洪钟激荡:“愿为公子赴汤蹈火,纵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亦万死不辞!”

刘琦神色沉静如水,一字一顿道:“今日所言,无论何人相询,纵使汉升问及,亦不可吐露只言片语!切记!”

魏延双目如炬:“公子之命,如山如岳,末将定当万死不辞!”

刘琦眉梢舒展,微微颔首,眼中悬着的戒虑如潮水般褪去,阁楼内紧绷的气氛方缓缓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