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破那日,陈墨正蹲在赌坊后巷剔牙。
胡商的骰子在他指缝间滴溜溜转,映着远处冲天的火光。街角传来夜枭司特有的“三长两短”哨音,他咬碎骰子吐掉残渣,指尖扣住藏在袖中的鸮首匕——青铜鸮面在掌心硌出红痕,提醒他此刻的身份是西魏密探,而非三年前那个被往生门灭族的陈家遗孤。
“陈校尉,有贵客。”赌坊老板娘掀开门帘,涂着丹蔻的手指往二楼虚点。她耳坠上的东魏钱纹晃得人眼花,陈墨却注意到她拇指内侧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刀才有的痕迹。
二楼雅间飘来龙涎香,案前坐着个罩黑斗篷的人。陈墨反手关门,靴底的铁钉在木地板上刮出刺啦声——这是夜枭司“防蛊”的规矩,鞋底纹路能破往生门的“踏血追踪”术。
“阁下请摘面罩。”他按住腰间革囊,里面装着十二种解药。
黑衣人抬手,露出半张爬满青鳞的脸。陈墨瞳孔骤缩——那是中了“黄泉引·鱼鳞蛊”的征兆,活人至多撑三日,便会化作血水。
“夜枭司...果然名不虚传。”黑衣人嗓音如破风箱,从怀里掏出张染血的纸,“陈校尉,这是给你的。”
展开纸卷的瞬间,陈墨浑身血液凝固。那是用指甲血写的“黄泉帖”,落款处画着朵六瓣曼陀罗——往生门内门令牌的标记。更令他心悸的是帖上字迹:“陈玄之墓,今夜子时。”
父亲的名字像把锈刀剜进心口。陈墨猛地攥住黑衣人手腕,却发现对方脉搏已停——这是具被蛊术操控的“活死人”。他扯开对方衣领,果然在锁骨下方看到枚铜钱大的疤痕,正是往生门“借尸还魂”术的印记。
窗外突然传来夜枭司的警哨,七声短鸣——有内鬼。陈墨踢翻桌椅跃出窗外,暗影步带起的风卷落黑衣人斗篷,露出后腰上的刺青:一只衔着玉珏的玄鸟。他瞳孔剧震,那是父亲当年的佩饰纹样,如今却出现在往生门死士身上。
“陈墨!”熟悉的女声传来。青鸢提着绣春刀掠上屋檐,月光在她眼角的泪痣上碎成银粉,“宇文昭殿下有令,随我回鸮巢复命。”
她袖口滑落半片锦帕,露出角上的曼陀罗刺绣。陈墨指尖扣住袖中匕,忽然想起三天前替她包扎伤口时,曾在她后颈摸到块硬币大小的茧——那是常年佩戴枷锁留下的痕迹。往生门的“活死人”都被下了“心蛊”,唯有门主能解。
“先去个地方。”他反手扣住她手腕,玄甲心经运转间,声音竟化作宇文昭的音色,“事关传国玉玺,今夜必须查清。”
青鸢愣住的瞬间,陈墨已足尖点瓦,朝着城北乱葬岗疾掠。他摸出怀中的半块玉珏,那是父亲临死前塞进他手里的,珏面上刻着的“太武”二字,正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年号。此刻在月光下,玉珏缝隙里竟渗出暗红液体,在掌心绘出幅地图——那是平城皇宫的地下密道。
乱葬岗的荒草没过膝盖,陈墨在第七棵歪脖子树下停住。树根处的泥土新翻,露出半块残碑,“陈”字右上角缺了角,正是他亲手刻的记号。当指尖触到墓碑下的机关时,身后突然响起锁链拖地声。
十三具披麻戴孝的“mourner”破土而出,腰间都系着往生门的哭丧棒。为首者掀开孝帽,青灰色的脸上爬满尸斑,正是三个月前他亲手击毙的东魏细作。陈墨握匕的手青筋暴起,这些本该入土的死人,此刻却被蛊术炼成了“行尸”。
“陈公子,别来无恙?”阴恻恻的女声从坟头传来。苏九娘撑着油纸伞站在月光里,绣着曼陀罗的裙摆扫过墓碑,“令尊的墓,我可是替你守了三年呢。”
她指尖轻弹,油纸伞骨“咔嗒”张开,露出内侧的人皮地图——正是陈墨掌心玉珏映出的平城密道图。陈墨这才惊觉,方才玉珏上的血水,竟是苏九娘提前下的“引蛊”。
“你父亲临终前,可是托我给你带句话。”苏九娘stepping closer,伞面上的尸蟞王标本振翅欲飞,“他说,传国玉玺的秘密,藏在太武帝的...头骨里。”
话音未落,十三具行尸同时暴起。陈墨旋身避开抓来的腐手,袖中匕划出弧线,却在触及苏九娘面门时骤然变向——她脖颈间挂着的,正是父亲从不离身的玄鸟玉珏。
“当年灭你满门的,可不是往生门。”苏九娘的伞尖抵住他咽喉,“是你效忠的夜枭司,是宇文泰...还有你身边的那位青鸢姑娘。”
远处传来夜枭司的梆子声,三长一短——支援已到。陈墨望着苏九娘眼中跳动的鬼火,忽然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密卷,上面用朱砂写着:“太武藏兵,可覆山河;玉珏现世,血祭玄鸟。”
他反手握住苏九娘的手腕,玄甲心经疯狂运转,将她内力倒卷入体。苏九娘瞳孔骤缩,她发现陈墨竟在模拟宇文昭的内力特质——那个声称要带她君临天下的七皇子,此刻正带着夜枭司杀手,朝着乱葬岗包抄而来。
“你早就知道我是双面间谍。”宇文昭的声音从树影里传来,腰间玉佩刻着东魏高家的狼首纹,“可惜你父亲到死都不知道,他守护的传国玉玺,不过是块能操控百万阴兵的钥匙。”
陈墨看着宇文昭手中的玉玺残片,忽然想起青鸢曾说过的话:“往生门的‘活死人’,需要用至亲之血来养。”他猛地转头,却见青鸢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眼中的泪痣化作诡异的黑色——那是心蛊发作的征兆。
“对不起,阿墨。”她的傀儡丝线缠住他咽喉,“门主说,只有你的血,才能让少东家复活。”
苏九娘的油纸伞缓缓撑开,伞面上浮现出北魏平城的全景图。陈墨望着月光下父亲的墓碑,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曾指着星空说:“墨儿,真正的传国玉玺,从来不在朝堂,而在这天地之间。”
此刻,乱葬岗的坟头齐齐开裂,无数戴着青铜鸮面的尸体破土而出。陈墨终于明白,夜枭司所谓的“不良人”,从来不是活人,而是宇文泰用蛊术豢养的...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