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尺蠖 十
戴月像个瘪气的气球一样,无论怎么拍都是在做无用功,只能在原地象征性地跳动两下。戴月再也不去小卖部了,也不能听到“小卖部”这三个字,“小卖部”就像一把刀一样,把她心里本来快要结痂的伤口再次挑开,又往里捅了两刀。
戴月现在只能瞧着自己的“伤口”不住地滴血,却无能为力。那些没素质的妇女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们哪一样比她强,她们的孩子又哪一个比她的“西瓜”好,戴月心想。戴月越是不服气,就越是反常。
她每天天不亮时就起床教“西瓜”认识各种图片上的水果,有桃子、杏子、李子、葡萄、西瓜、哈密瓜,这些图片是她从五里地外的集市上买来的。认识了那些水果之后,她又每天带着西瓜去集市上看人群,一边带“西瓜”看有说有笑的人群,一边教他说话。
戴月从书上了解到,如果一个孩子错过了最关键的语言发展期,那么以后说话也会成问题。现在家里人几乎快见不到她的身影了,她太忙了,忙到自己都瘦了也没发觉。
那天,细细密密的小雨下得人有些郁闷,她和“西瓜 ”不得不被困在家里,像突然被关在笼子里的两只小鸟,烦躁不安。戴月对着竹青说:“我睡一觉,你看着孩子。”说完,戴月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戴月听到雨声一直在“滴答”下着,她看见自己在一座小桥上,这小桥只不过是一块木板搭在河岸间,木板晃晃悠悠的,她小心翼翼地走在上面,木板还是在晃动,她停住了,可木板还是丝毫没有静止的意思。
这时,她已经走到桥的中央了,她想退回去已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去。她想着,我只要走快一点,保持平衡,就能跨过去。她在摇摇晃晃的木板桥上,以冲刺的姿态向前飞跃,就在她的脚即将落地之时,她掉河里了。
戴月头痛欲裂。雨越下越大,声音像敲打木鱼般一下一下敲在她的脑壳上。黑暗已经降临,屋子里静悄悄的,弥漫着冷飕飕的气息。她觉得刚才的梦是那么真实,又是那么虚无,但有一个声音,始终在她脑袋里徘徊。她觉得不大对劲儿,便从床上跳起来,披着衣服冲出门外。
野风伴着雨滴吹打在芦苇丛中,不时发出“呼呼”的鬼魅声。她沿着路边,喊着:“‘西瓜’!‘西瓜’!”回答她的只有自己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她发疯似的跑起来,也不顾雨路的湿滑,“‘西瓜’!‘西瓜’!……”潮湿的空气中荡漾着她枯涩的呼喊。
有一个人影在小河边,黑暗笼罩在人影周身,仿佛这人就是从这黑暗里生出来的。黑暗中的人影,拿着一根木棍,往水里不停地拨着。人影听见有声音传来,转过头,戴月看见了那双清而亮的眼睛。
戴月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他面前,刚要说话,却惊愕地看见河里有一个白白嫩嫩的娃娃。在她晕厥之前,她似乎看见了竹青那双眼睛露出笑意,且不停地说着:“姐姐,这下好了,他回家去了,现在你又会喜欢我了……”
“咯吱咯吱”的轱辘声从巷口传来,好像是从幽深恐怖的井里发出来的。戴月看见一个苍老的老人,弓着背,两脚蹒跚地推着车,竟是久违的戴志刚。他看起来似乎更老了。他们相视时,双方都是一愣,岁月的那张纸在他们身上被戳得到处漏风。戴志刚并没有立刻把她迎进门,而是转过身进屋了,跟着戴月也进屋了。她看见戴志刚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红色的纸,塞在她的手里。戴月看见戴志刚的老泪顺着横斜在脸上的深深的皱纹,涕流而下。
“爸……”
戴月再也忍不住了,与戴志刚相拥而泣。戴志刚告诉她,自从她走了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她,戴志刚还告诉了她一个惊人的秘密,其实,他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她确实是被他从尼姑庵抱来养大的,他也不知道戴月的母亲是谁。他总觉得亏欠于她,没有让她享受过母爱的温暖,所以他总是说“要是你妈妈在就好了,也许你就不会这么叛逆了”。
在那棵槐树下,戴月翻出戴志刚给她的东西,看了又看,这是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戴志刚当年给她填的志愿是师范大学,他说这样毕业后回到家就有稳定工作,不用再漂泊了。戴月想,都怪自己太任性太不理智了,加之自尊心作祟,当初只是被数学卷子冲昏了头脑,没有开窍,其他科目她都回忆起来了,答得还是蛮认真的。
她看着满树的“吊死鬼”,看着它们弯曲扭动的怪样子,想起她曾经在书上了解到这种生物学名叫“尺蠖”,有时人们以为它掉落在地上就会死去,其实它们大部分会钻入泥土,等待化蛹。
她看看天,感觉好像有场暴风雨要来了。满树的尺蠖,哪些将死去、哪些将化蛹,戴月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