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芭蕉 四
范华连乘坐“230”路公交车，一路颠簸来到范明所在的学校。
学校偏离市中心，是在城西靠近一个加油站的地方。学校四周有很多新建的工地，开发商正是看中这是学校，故把从乡下来到市里打工的人全聚集在这里，来增添人气。
这是范华连第一次来到这所学校，他到范明的办公室找范明，只见他的外套放在桌上，人却不在，范明同事告诉他，范明去操场了。
操场上除了在上体育课的学生，还有一些教师在打篮球。范华连从篮球场的东面扫射到西面，又从西面扫射到东面，来回扫了几次都没有见到范明的身影。
范华连绕着操场走了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捧着书的范明在来回走动，嘴里念念有词。
范华连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去求战友，如果是这样的话，范明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呢？
高中那几年，范明几乎一直处于颓废的状态，经常打架、斗殴、喝酒、去网吧，抽烟习惯也是那时候养成的。范明的那段青春期，是范华连最为头疼的一段时光。
一次范华连被老师叫到学校训斥之后，回家来忍无可忍终于使用上武力，把范明卧室里的床铺和书本统统扔到屋外，又一把火烧了范明买的磁带。
范明在火光中看见那些卷着边的灰烬，一阵风吹过就无影无踪。伴随着这一切的还有范华连的一句“滚，有多远滚多远，你不是我儿子”。
范明失踪三个月后才又回到自己的家。那三个月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母亲在世的时候曾问过这个问题，得来的答复依然是沉默。这段历史除了范明知道，其他人都不了解。它就像全家心里的一块伤疤，没人愿意去撕开那些过往。
范华连靠近范明，看清了范明手里的书——《公共基础知识》，范明抬头看见范华连，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来了？”范明把书合起来，卷在身后。 “家里那芭蕉树，我想让你给它挪个盆。”范华连说。 “嘿，这点小事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范明语调轻松。
范华连想找个必须当面说的理由，可想想还是算了，转移了话题。他们绕着操场散起步来。 “你在看什么？”范华连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什么，就是随便瞎看看。”范明说。 “对了，把陶陶送来吧。我的病已经全好了。”范华连说。 “好，我回去和莉莉说一声。”范明说。
下课的铃声响起，范明要去准备下一节课了。范华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赶紧跑几步上前去又和他并排走着。 “清明，一起去扫墓吧。”范华连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清明节前一天，范明早早准备好了鲜花和金箔，带着陶陶和莉莉来到范华连住处的楼下。陶陶一见到范华连就亲切地跑着扑到他的怀里：“大笨熊爷爷，我想死你了。”陶陶蹭着范华连硬茬茬的胡须，范华连抱着她坐进了车里。
一路上陶陶都缠着范华连，给他唱歌，又和他做游戏，逗得范华连都忘记了自己的疼痛。“你这个小机灵鬼！”范华连搂着陶陶，觉得很满足。他们到了墓地，瞬间气氛凝重，陶陶也不闹了。范明和蔡丽丽把花献上，老范在旁边点上金箔。“爸，我们出去等你。”范明拉着莉莉和陶陶先上车了。
不一会儿，范华连也出来了。范明特意看了看范华连，只见他仍是那双干涩的眼睛，并没有哭过的痕迹。范明在疑虑中开车送一家人回家。
夜色如水。范华连又一次站在芭蕉树的旁边。树上那些叶片，虽然还未长出来，不过范华连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芭蕉树又可以长出新的嫩芽，一样葳蕤茂盛。正想着，他仿佛看见芭蕉树的枝叶已经伸向他，他伸出手臂抱住树干。
墙壁上的影子就像是两个耄耋老人相互搀扶着。“老伴，我会陪着你的……”说完，他又将芭蕉树往自己身上拢了拢。原来，早在半年前，范华连就已经把老伴的骨灰藏在了这棵芭蕉树下。这个秘密，老范谁都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