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吃人嘴短(3)

过了几天,汴京城的积雪渐渐地化了,城外一片压抑的苍白,一座小亭子光秃秃地立在结冰的岸边,栖息的几只寒鸦突然受惊飞走,一辆从宫里出来的宝马七香车,在这里缓缓停下。

车帘掀开,赵顼与王方一前一后下车,扑面而来的冷风,让赵顼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亭中早就有下人置办好了“入炉羊”,据推测,大概就是后世的涮羊肉。

赵顼裹紧黑狐皮大氅,抱怨道。

“王方,这东西在宫里不成吃还是怎么着,非得出来受这个罪?”

王方笑道:“宫里吃有什么意思啊,出来一边吃酒,一边看着大好河山,这才好呢。里面火炉都有,保管比宫里还暖和。官家,请吧。”

赵顼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跟着王方进了亭中。也不知道王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好端端的,非要请自己出来吃羊肉。

进了亭中,赵顼解下大氅,在铺了天鹅绒褥子,现从王家搬出来的金丝楠木榻上坐下,里面穿了一件猞猁狲大裘,戴着一顶镶宝石梅花鹿皮暖帽,脚下则踏着一双羊皮靴。伸出手来,满手翡翠金玉戒指,摸了摸脸,生得真是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这一通身的贵气,连王方都自愧不如。

王方端详着赵顼许久,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赵顼在火炉上烤手,问道。

“微臣是在想,好一个英明神武的官家,若是不干出些远迈汉唐的功绩,怎么对得起这张脸呢。”

赵顼笑容有些玩味。

“王衙内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

“微臣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赵顼眯起眼睛。

“王方,你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官家怎么能这么想微臣呢。”

王方笑道。

“微臣是在想,官家身边,虽然有经世致用的臣子,但能够为官家开拓疆土的能征善战之将,却实在是少之又少。身边无人,又如何能够功迈汉唐?因此感慨几句罢了。”

赵顼无奈叹息。

“祖宗家法在此,朕又有什么办法……”

大宋建国百年,青史留名的文人辈出,武将却寥寥无几。

没办法,原则红线在这儿,赵家靠武将篡位发迹,又怎么可能容忍再有武将篡了他家的江山呢。

难道赵匡胤会不知道这样的弊端吗?他知道,但是没办法。因为从五代十国以来,武将的势力实在是太强大了,皇帝反而成了一个高危职业。整个五代十国七十二年,竟然换了二十八个君主!赵匡胤不害怕才怪。

别说赵匡胤,就连赵顼,难道他就不害怕吗?

他才二十岁,还没有孩子,若是有个刘匡胤张匡胤,他们赵家江山岂不彻底绝后?

而文臣就不一样了,到底是读过圣贤书的,既没武将那种豁出去的血性,同时也被那些条条框框给束缚着,远比武将要好控制得多。

所以赵顼只敢用文臣,也只能用文臣。

可要命的是,文臣不会打仗啊!

但凡他身边有一两个能用的人,他何至于愁成这个样子?

“王方。”

赵顼随口一问。

“你认不认识读过兵法的士子?”

“认识啊。”

赵顼眼前一亮。

“真认识假认识?”

“骗您那不成欺君之罪了。微臣真认识这么一个人,若是有了他,官家您领略西北,一点儿问题没有。”

“那、那他在哪儿呢?”

求贤如渴的赵顼已经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就见到这位大贤?

王方抠了抠鼻子,一抬眼,果然看着不远处,一个夹着破棉袄,蜷缩着背的身影,正慢吞吞朝亭子这边过来。

那人大概也看见王方了,怔了怔,下意识转身想走,但又似乎不太想走。

王方微微一笑,刻意提高了嗓门儿。

“真不是微臣吹牛,此人自幼熟读兵法,深通韬略,虽孙武吴起在世,恐怕也不能比得过。官家身边,若是有了这样的臣子,保管三年平河西,五年灭西夏,十年灭辽国,纵横四海,统一寰宇,不在话下。”

“真这么厉害?”

“那当然。”

王方说着,转而又叹了口气,十分惋惜的表情。

“只可惜啊,此人不喜功名,虽然有韬略在身,只是不愿意展露出来。”

赵顼认真说道:“若真有这样的大贤,能解朕心头大患,朕就算学齐桓公五访东郭野人,又有何妨?朕一片赤诚之心,不怕不能请他出山。”

王方没有回答,只是突然举起手,向不远处的王韶招喊道。

“子纯兄!这里!”

这下王韶是真的跑不掉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王衙内,这么巧……”

王韶说着,馋虫病又犯了,眼睛一个劲儿盯着桌上热气腾腾香喷喷的涮羊肉。

王方笑道:“子纯兄,莫不是又来砸冰捞鱼了?”

“啊……是啊……”

“既然如此,那就不多就留了,子纯兄,去吧。”

“啊……啊?”

王韶有点儿懵,按照常理,王方不应该让让自己在这儿一块吃么,怎么还……

赵顼也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既然你们认识,也不留留人家,哪有你这样赶人家走的。”

王方笑道:“您不知道,这位子纯兄啊,我们虽然相识,但子纯兄吃了我两次饭,每次都是吃完就拍屁股走人。子纯兄刚才说想吃鱼,并没说想吃羊肉,我又何必留他呢?”

“……”

王韶无地自容,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出来。

王方噗嗤一笑,搂着王韶的肩膀。

“子纯兄,说实话吧,是不是惦记我那口吃的,又不好意思去我家,想出来碰碰运气?”

王韶满脸写着尴尬。

“真是事事瞒不过王衙内……”

“常言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子纯兄吃了我王方两顿饭,哪顿不得四五百钱?我可没跟你要半点儿情分啊。”

“是是是,我也想着要还席,无奈囊中羞涩……”

“我不要你还席。”

王方目光锐利,压低了嗓门,悄悄指着还不明所以的赵顼。

“你今儿帮我陪好了他,咱俩八拜为交结成兄弟,如何?”

王韶看向赵顼,只觉得此人通身一股不可言说的贵气,吃了一惊。

“他是谁啊……”

看着王方的眼睛,王韶心里顿时猛地一颤,吓得两腿瘫软,亏得王方扶住,要不然真给赵顼磕了一个响头。

“有什么就说什么,中了他的意,你还怕枢密院那群混蛋刁难你?”

“是……”

王韶呼吸急促,眼睛偷偷瞥着赵顼。

王方丢下他,对赵顼笑道。

“黄兄,这河里有上好的鲤鱼,我去捞一条来,做汤喝,如何?”

赵顼眨巴了下眼睛,还没说话,王方便当他同意了,立刻叫着几个下人往河边去。

只留下不明所以的赵顼和手足无措的王韶,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