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骊王朝的边境有条河,名叫“忘忧”。
河畔有个少年,叫陈浊。
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六岁那年,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看见河水浑浊,天也浑浊,便觉得这世道配不上一个清亮的名字。
这一日,陈浊蹲在河边磨刀。
刀是捡来的,锈得像是被雷劈过三千回。可少年磨得很认真,仿佛刀刃上能照见自己的前世今生。
“别磨了。”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锈刀杀人,伤口容易溃烂。”
陈浊头也不回:“先生说过,杀人不如诛心。”
老者大笑,露出满口黄牙:“那你可知,诛心需先有剑?”
少年终于转身。老者披着件脏兮兮的道袍,腰间挂着个褪色的酒葫芦,葫芦底刻着两个小字:“最痴”。
——很多年后陈浊才明白,这二字是天下第十的剑修,临死前用指甲刻下的。
“我没有剑。”陈浊说。
老者解下酒葫芦扔给他:“喝一口。”
葫芦里装的不是酒,是血。
陈浊饮下,喉间顿时烧起一片火海。恍惚间,他看见血海中浮出一座青山,山巅有人长啸:
“人间万般苦,不如我剑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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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突然按住他颤抖的肩膀:“现在你有了。”
陈浊低头,发现掌心多了一道剑痕——
那是他的第一把剑,藏在血脉里。
陈浊的左手掌心像被烙铁烫过。
那道剑痕在皮肉下蠕动,如一条冬眠惊醒的蛇。
瘸腿老道蹲在河滩上啃烧鸡,油渍顺着胡须滴在道袍上,洇出一片浑浊的暗黄。“疼就喊出来,剑修的第一课,是学会认怂。”
少年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的右眼突然泛起血色,河对岸的芦苇荡在视野中扭曲成一片猩红的波涛——那里藏着三个持弩的黑衣人,箭头蓝汪汪的,喂的是边军专用的“锁气散”。
“东南七步,柳木桩。”老道撕下鸡腿,声音含糊得像含了口热粥。
陈浊踉跄扑出。
三支弩箭贴着他耳畔掠过时,剑痕骤然发烫。掌心迸出一道血线,缠住最近的黑衣人脖颈——像情人的手,温柔地拧断了他的喉骨。
“这是‘饥血’。”老道舔着指缝,“你的剑饿了。”
尸体怀中掉出一块青铜腰牌,刻着“稷下”二字。
陈浊用脚翻过牌子,背面有朱砂写的生辰八字——是他自己的。
“腐儒的追魂令。”老道拎起酒葫芦灌了一口,“三百儒生以心头血为墨,写你姓名于《春秋册》,从此天地为牢,你逃到四海之外也会被剑修嗅出血腥。”
少年沉默着剥下黑衣人的外衫裹住左手。布料很快渗出血渍,像开出一朵歪斜的梅花。“先生说过,君子不器。”
“放屁!”老道突然暴怒,葫芦砸在青石上溅起火星,“那帮读死书的酸儒懂个屁!剑就是器,器就是理,理就是……”
他猛地噎住,浑浊老眼望向河面。
水中有白影一晃而过,似女子,似剑光。
“今晚子时,去土地庙。”老道甩下一句话,跛着脚消失在暮色里,“带上你的锈刀和《孟子》。”
土地庙的泥塑早已斑驳,贡台上却摆着三枚铜钱。
铜钱叠成塔状,最顶端那枚嵌着半片龟甲——陈浊认得,这是“大衍筮法”的起手式。
“你读过《易》?”女声从梁上传来。
白裙少女倒悬而下,发梢垂在陈浊鼻尖前三寸,散着淡淡的檀香。她腰间别着玉算盘,算珠上刻满星斗。
“偷过一本残卷。”陈浊后退半步,“但先生教的是《孟子》。”
“孟轲?”少女轻笑,算盘哗啦一响,“亚圣之道,最宜杀人。”
她突然甩出算盘,玉珠如箭矢钉入墙壁,组出北斗之形。陈浊的锈刀自动出鞘半寸,刀身映出七颗血色光点——正是他心脏的位置。
“你活不过三十岁。”少女指尖划过算珠,“除非……”
庙外狂风大作,吹灭供烛。
黑暗中,陈浊感觉有人往他嘴里塞了片冰凉的东西。
“吞了它。”少女的呼吸擦过耳垂,“这是‘盗天丹’,能改你的命数。”
陈浊喉结滚动。
丹田处轰然炸开一团寒气,掌心血痕发出龙吟般的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