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将云雾从混沌中刺醒。
左肩火烧般的疼，像有人把烧红的铁块按在她骨头上。她本能地要伸手去捂，却发现手腕被麻绳勒得死紧，粗糙的纤维已经磨破了皮。
“这个成色好，至少三十两。“沙哑的男声从头顶传来，“另一个圆脸的便宜些，蓟州那边催着要货。“
云雾艰难地睁开眼。
地牢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直冲鼻腔，墙壁上的火把投下摇晃的光影。她正躺在一个铁笼里，笼外站着白天破庙里那个老头子——此刻他脸上再没有半分慈祥，倒三角眼里闪着毒蛇般的冷光。
“醒了？“老头子蹲下来，烟袋锅敲在铁栏上，“你肩上是'玄字七号'，记牢了。明日有扬州来的客商看货。“
云雾的喉咙干得像塞了把沙子。她挣扎着坐起来，铁链哗啦作响。借着火光，她看见自己左肩多了个铜钱大小的烙印，焦黑的皮肉边缘还渗着血珠。
“雨蒙呢？“她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老头子咧嘴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你那小姐妹？玄字八号，她运气好，今晚就启程去黎州。“
他忽然压低声音，“说来有趣，她刚好想去黎州。”
铁笼外传来脚步声。云雾看见两个壮汉拖着一个麻袋往地牢深处走，麻袋一角露出几缕熟悉的浅褐色头发——那是雨蒙最喜欢的双丫髻上缠的发带颜色。
“雨蒙！“她扑到笼边，手腕被麻绳勒出血痕。麻袋剧烈扭动起来，发出呜呜的闷响。
“省点力气。“老头子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账簿，舔着手指翻页，“黎州刘员外要个洗脚婢，出价十五两。“
他合上册子时，云雾瞥见密密麻麻的人名后面跟着银钱数目，最末一行写着“玄字八号——黎州刘宅，十五两，已付定“。
火把噼啪爆了个火花。等脚步声彻底消失，云雾才开始打量四周。这是个半埋在地下的牢房，墙根渗着水，十几个铁笼像牲口槽般排成两列。大部分笼子里都蜷缩着年轻女子，有的目光呆滞，有的在低声啜泣。
“新来的别嚷了。“隔壁笼子传来虚弱的女声，“那老畜生说得没错，省点力气才能活得久。“
说话的是个鹅蛋脸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右眼角有颗泪痣。她手腕脚踝都套着铁环，露出的皮肤上布满鞭痕。
“这是哪？“云雾压低声音问。
“金陵城地底下。“少女艰难地挪到笼边，“他们都叫'玄字窑'，专收我们这样的'无主货'。“她苦笑一声，“我上月去慈恩寺上香...“
沉重的铁门开启声打断了她。老头子领着个穿锦袍的胖子进来，手里灯笼照向云雾的笼子：“这个如何？正经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识字会算账。“
胖子凑近时，云雾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麝香味。
那人用扇子挑起她下巴，浑浊的眼球上下滚动：“姿色平平，倒是这双眼睛特别。“扇骨突然往她衣领里探，“验过身没有？“
“昨日刚验的，完璧！“老头子谄笑着摸出把钥匙，“要不您再...“
“不必了。“胖子甩出个银锭，“下月漕船北上，记得准时送到扬州百花巷。“
等两人走远，泪痣少女突然抓住铁栏：“你识字？能不能帮我看看...“她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我娘托人送来的，说弟弟病了...“
云雾接过纸条时，少女腕上的铁链哗啦作响。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弟热不退，娘当钗求药“。她刚要开口，地牢深处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接着是鞭子破空的脆响。
“那是'玄字三号'。“少女收回纸条，声音发抖，“前日试图逃跑，被逮回来就一直关水牢。“
深夜，当守卫的鼾声响起时，云雾摸到藏在腰带夹层里的珍珠耳坠——幸好老鸨只搜走了显眼的荷包。借着月光，她发现铁笼锁头锈迹斑斑，笼底有块松动的地砖。
“你想逃？“泪痣少女在黑暗中耳语，“后日初一，他们要去给知府送'月例'，那时候守备最松。“
云雾捏着珍珠的手指一顿：“你怎么知道？“
“我...“少女犹豫片刻，“我认得个负责洗衣的婆子，她说每月初一...“
地牢深处突然传来铁链声响。云雾看见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被拖进来，扔进了最里面的笼子。月光照在那人脸上时，她胃里一阵翻腾——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更像一团被捣烂的肉。
“那就是告密的下场。“少女声音轻得像羽毛，“前日有人逃跑，她为多领半碗饭去告发，结果...“
次日黎明，老头子带着两个壮汉来提人。云雾被拖出笼子时，看见泪痣少女对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玄字八号已经上路了。“老头子往她嘴里塞了块破布，“你运气好，抚州来的贵客看上你了。“
麻袋套上头顶的瞬间，云雾把珍珠耳坠藏进了舌底。血腥味混着霉味充斥鼻腔，但她脑海里全是雨蒙被拖走时，麻袋里传出的闷声呜咽。
马车颠簸了不知多久，当蒙眼布被取下时，刺目的阳光让云雾泪流满面。
她发现自己站在个精致的小院里，面前是间挂着“百花深处“匾额的阁楼。廊下站着七八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有个穿红裙的正往瓷盆里吐瓜子壳。
“新来的？“红裙女子走过来，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云雾脸颊。
“模样寡淡了些，好在骨相干净。“她突然压低声音，“想活命就学乖点，抚州不比玉京。”
“红芍！“阁楼里传来尖利的女声，“教你的规矩都喂狗了？“
当夜，云雾被关在阁楼顶层的小房间里。窗外就是运河，漕船灯火倒映在水面上，像散落的星子。
她吐出含了一天的珍珠耳坠，在床板下刻了道痕——这是离开地牢的第七天，也是雨蒙被卖往蓟州的第十二天。
门轴吱呀轻响。红裙女子闪身进来，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喝了。“她把碗塞到云雾手里，“妈妈让你明晚接客，这是避子汤。“
见云雾不动，她突然冷笑，“怎么？还当自己是陆府的体面丫鬟？“
汤药苦涩中带着甜腥，云雾喝到见底时，红芍突然往她手里塞了块硬物。
“地字三号窗棂有处松动。“红芍转身前用气声说，“明晚子时，运河会有运粪船经过。“
月光移过窗棂时，云雾摊开手掌——那是半片锋利的碎瓷，边缘还沾着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