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桃树向左,槐树向右

太阳彻底不见了踪影。

黑暗如浓稠墨汁迅速蔓延,将整个山林吞噬。

老秀才在义庄中做私塾先生已有十多年。

对这山中小路比自家后院的茅房还要熟悉,脱了裤子蒙上眼都能找到路。

所以,尽管夜色渐深,一群人仍然决定踏上那条通往半山腰娄家义庄的山间小道。

小路隐匿在茂密的树林之中,两侧的榕树高耸入云,枝叶相互交织,连月色都被阻隔在树冠外。

张至真将身上仅剩的几张“明光彻照符”找了出来。

此符撕开后可产生柔光,照亮十步之距,可持续一炷香的时间。

山高路远,又是夜间。此符必须分两批次,让众人合用,才勉强够支撑到目的地。

老秀才按实力和脚力将众人分组。

老秀才、张至真和娄二公子分别打头阵。

因为张至真修为最高,所以多带一人,连他共五人。

有两位娄氏宗族旁支的年轻子弟,一位叫四喜,一位叫岁安。

另外两位则是娄家的门客。

高壮的叫钱永峰,矮瘦的大家称他“书呆子”。

由老秀才带路,张至真压轴,娄二公子和他的几位堂兄弟则在中间。

小路蜿蜒曲折,某些地方狭窄的只容一人通过,两侧的杂草荆棘张牙舞爪,时不时还有“刷刷”的声响。

队伍里人贴着人,生怕被这黑暗里的怪物吸了去。

山中风声呼啸,说话声根本听不清楚,张至真的雷音符需要他在一旁催动,也无法使用。

所以只好事先约定,三组队伍的队长每半柱香时间都要通过事先安排好的长短密语呼唤确认安全。

前面的队长还需在必经之路上留下标记,以防后面的人走散。

张至真走在五人小队最后,谨防意外发生。

“张道长!那儿有人影。”四喜本就胆子小,平日里从不敢夜间独自出门。

可越紧张,他越东张西望,看见的东西也就多了起来。

张至真顺着四喜的目光看去,一棵槐树矗立在那里。

其树干粗壮,枝条虬结,布满了青苔和树皮老化的纹路。

微风将树叶吹的哗哗作响,确实与人影有几分相似。

张至真同情地看了眼四喜,拍拍他的肩膀。

“走吧,有我在,鬼怪伤不了你的。”

四喜咽了咽口水,赶忙跟上岁安的脚步继续向上爬。

山间时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张至真掐算着时间,半柱香时间大约快到了。

果然,从张至真头顶极远处传来老秀才的声音。

然后相隔几分钟,娄二公子也呼出了暗号。

张至真舒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高声回应。

但这山兴许有吃人的本领,三人的声音模模糊糊,只听得清长短,却听不清内容,像被什么东西吞没殆尽。

张至真小队五人来到第一处岔口。

原先道路的尽头矗立着一棵高大的桃树,此时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张至真凑上前去,树干左侧留有三道划痕,左边道路上堆放着按照约定的三块石头。

“这边!”张至真确认了路线,招呼其他人跟上。

眼前的道路越来越陡了,黑黝黝地看不到尽头,道上树叶树枝被先前人踩踏断裂向四下散开。

众人每走一步,脚下都会传来软绵绵的触感,伴随着轻微的“簌簌”声,像踩在醉汉的肚皮上。

“跟紧点,别走丢了。”张至真看着逐渐体力不支的队员,出声提醒道。

又不知爬了多少米,张至真手上的第一张“明光彻照符”已经燃烧殆尽。

颤抖的火苗贪婪地吮吸着最后一道光亮。

短暂的黑暗过后,张至真撕开了第二张照明符。

光亮一下子将人拉回了现实。

老秀才的声音如期而至,众人长舒一口气。

可等了许久,却始终没听见娄二公子的呼喊。“

“他们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四喜与岁安对视一眼,声音都颤抖起来。

张至真安慰道。

“不要自己吓自己,或许是换符耽搁了。”

几息过后,五人小队骤然紧张起来。

一道刺耳的尖叫从远处传来,将众人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上面出什么事了。”钱永峰神色骤变,将手置于腰间鼓囊处。

张至真瞟了一眼,开口说道。

“先报平安吧,免得吕先生做出误判。”

说罢,张至真按约定好的内容,大声呼唤。

就在这时,娄二公子的声音竟同时在山中回荡了起来。

两队人马声音的内容出奇的相似,像两个角力的斗士。

“平安,一切顺利。”

队伍最前端的老秀才再次发声,询问情况。

再次得到了两声平安的答复。

“书呆子”朝着钱永峰埋怨道。

“我都说了,没什么事。自己吓自己。”

可刚才的尖叫究竟是什么?

张至真面色阴沉,他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刚才绝对有事情发生了。

可下面半柱香的路途却异常顺利。

五人很快就到了第二个岔口。

岔口尽头是一棵老槐树。

这树少说也得有上百个年头了,树干有十人合抱粗,树皮都已经龟裂的不成样子。

像一个山神一般横亘在道路中间。

三道刀痕、三块石头,钱永峰抬腿就要向右走。

张至真若有所思地停在槐树前,扫视着前方的山路。

四喜拉住钱永峰,声音颤抖着。

“这不对吧?”

钱永峰疑惑道:“哪里不对?”

张至真朝左侧一指,抢先回答道:“那边也有三块石头。”

钱永峰顺着他的手指方向一看,还真有三块石头散在角落,不知被谁用树枝盖住了。

岁安凑上前问道。

“会不会是之前人走过时不小心踢过来的?”

张至真又朝着槐树干一指:“这边也有划痕。”

竟然有人顺着树皮龟裂的痕迹将划痕切开,在黑夜中,就使得划痕难以察觉。

“我就知道娄燕山那个狗东西的儿子没一个安好心。”钱永峰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破口大骂起来,“这是想让我们家四喜少爷和岁安少爷被困在这山上,好让他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快人一步吗?”

四喜和岁安站在槐树前,面面相觑。

“堂哥应该不是这种人。”四喜辩驳道。

钱永峰胸膛不停地上下起伏,看起来气得不轻。

“少爷,您到现在都还替他说话。谁不知道我们娄氏您是最有希望踏入明德境的后生?”

张至真眼看情况不对,连忙制止道。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我们究竟是该往左,还是往右?”

“往左!”

“往右!”

四人形成了两派阵营,两兄弟和两个外姓人之间大眼瞪小眼。

“你们难道不认识自己回家的路?虽说天黑了,也不至于不知道遇见这么大一棵槐树该往哪里走吧?”

张至真震惊地看着眼前四人。

几人尴尬一笑,四喜解释道。

“我们几人早就不住在这九华山义庄里了,前些月山里有泥石流又改了道,自然不认得路。再说了,这九华山,就属槐树、桃树和樟树最多,黑灯瞎火,哪里分得清。”

钱永峰拉着四喜的手就要从左边上山。

“少爷,您听我的。二公子就是想害你,要是今日耽误了,您可就没机会了!”

四喜挣脱开对方的手掌:“堂哥他不是这样的人!”

钱永峰急的直跺脚:“哎呦!你这孩子,死脑筋!倔驴!”

四喜转头看向张至真,说道。

“道长您看?”

“要我说,留在原地最为合适,向左向右都是赌博,赌赢了还好,赌输了可不知道有什么危险。”

张至真可无意掺和进这些个氏族内斗之中,选了个折中的方案。

结果在场其余四人异口同声地说道:“不行!”

张至真被钱永峰狠狠地瞪了一眼,好像自己带坏了他家小朋友似的。

“少爷,您可不能糊涂啊!我看那娄家大小姐就是诚心不想让我们上山,才办的什么崂子诗会。她就是怕您见老太爷最后一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