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万年推开房门走出时就看到院内已经摆上桌椅了。
与寻常人家不同,丁辉、丁旭兄弟两人并未分家而住,一门上下八口皆挤在这么个说大不大,说小又非太小的院中。
再加房屋皆为土坯,纵有门窗,可若不在屋内点灯,那即便日头高悬的正午,屋内也不见得有多少光亮。
丁楷双手端着七八个碗碟从厨房出来,一如农家席面上的传菜人。
他倒不客气,还未走至桌椅前,便冲着刚出房门的齐万年高声招呼:“小道长,快来帮我!碟子要打翻了!”
齐万年低笑,捋起袖子上前,将丁楷臂弯间架着的碗碟取下放到桌上,又轻啧一声:“炸油果儿、油面茶?还加了芝麻桃仁?”
“还有酥烙饼……”
“这早膳是否太丰饶了些?”
“谁晓得我大伯怎么想的。”丁楷将手上剩下的碗碟摆上,满脸怨念:“一大早非得催我出门去买这些东西,说是为感谢你昨日给我小侄儿开光。”
“要知道这会儿镇上那酒家可都还未开门,我差点就砸破了人家的门,这才将店家吵醒,又盯着做了这些。”
“店家上完灶了都还在骂我。”
“说我人憎狗嫌的,往日他见我都是笑着的。”
笑很正常,嘉善镇左右不过六七里长、三五里宽,即便相隔最远的人家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邻里间,见面笑着打声招呼便是最廉价的交好方式了。
可今早那店家不说笑脸,竟然能连着骂上丁楷许久,可见其此番行径究竟有多惹人心烦了。
“哈哈……大早上的,还在梦乡就被你的砸门声给吵醒,且你还差点砸破了人家门脸,说句好的,便是不直接提刀砍你,都算是颇有涵养了。”
齐万年脸上笑意浓郁,他也没想到大早上堪堪起床便能听得这么一场让人心情舒畅的轶事。
再扫视到桌上一众美食,齐万年顿时舌尖生涎,食指大动。
数月再加数月,他已有小半年未曾吃过正常饭食了,都是靠着观中辟谷丸来度日。
虽说也不愁饿死,但终究还是没法安抚味觉。
“怎么能提刀砍我呢?”
丁楷摇头,就在齐万年以为他会扯出什么之乎者也来的时候,其张嘴便吐出了句:“要砍,也该砍我大伯,此事是他催我去做的。”
“官府都推崇只诛首恶。”
“寻常人家自是不能跟官府背道而驰的。”
齐万年眼底愕然一闪而逝,但思及面前这人先前所作所为,他便瞬间释然,这倒也像是丁楷能说出来的话。
于是他煞有介事地点头。
“有点道理,但不多。”
“可你知道官府为何只诛首恶吗?”
面对齐万年的循循善诱,丁楷眉头微挑:“为何?”
“因为……”
“不是首恶的,大多都熬不到官府动手,就已经死在旁人之手了。”
齐万年笑眯眯看着着丁楷。
“二伢儿,东西都取出来了就去叫道长来吃饭……”
厨房那边,一道带了些许沙哑的女子声音响起,下一刻,她便已经看到了正笑眯眯往她看来的齐万年,当即,李阿娘,也就是丁楷大伯母脸上就挂起了浓郁的笑。
随后又快步赶来,将她手上那两碟食物放到桌上:“道长,你快尝尝,咱家也没啥好东西,就一些哄嘴皮子的,你尝尝看味道咋样。”
齐万年回以一笑,半调侃道:“李阿娘,你这一大早的就弄这么些东西不累吗?”
“不~累!”李阿娘声音转了个弯儿,脸上笑意越发浓郁,就连牙龈都露了出来:“都是做农活出身的,早些年还没嫁给咱家那老头子前,每年农忙,咱一个人就要做十来个人的饭,这才哪到哪儿?”
“道长你快尝尝,看看味道咋样?”
齐万年将鼻子凑近桌子一些,鼻翼微动,略略享受了一番尚且温热的香气,旋即笃定道:“还差了样东西!”
“啊?还差啥,道长你说,咱去给你弄!”
“我记得昨夜那顿饭上还有一道咸菜丝?李阿娘,可否再弄点来?如此佳肴,要是少了那几根咸菜,那就实在太可惜了。”
虽说桌面尚无白粥,且油面茶并不十分适合佐以咸菜。
但奈何昨夜那咸菜确实极其鲜美。
“道长你且等着!咱这就去给你切!”李阿娘风风火火走了。
待其端着满满一大碟咸菜丝再回来时,桌面上已经坐满了人,就连昨日齐万年刚以启智灵符点化过的小娃儿都被丁辉给再度抱了出来。
咸菜落桌,所有人的声音顿时为之一静,而后又齐刷刷看向齐万年。
终于还是丁辉开口:“道长,你是贵客,你得先动筷子才行。”
“哪儿来的这规矩?”齐万年笑了一句,也不客气,从桌面随意捡了双筷子,夹几根咸菜放到油面茶上,又沿着碗边深深吸口面茶。
待到这口面茶下肚,丁家众人上下这才一齐动了筷子。
只余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小人儿嗦着手指,瞪大眼睛看着众人进食。
齐万年吃得很畅快,但也只才吃了一枚油炸果下肚,院外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谁啊!”有人敲门,出声询问者,自然便是作为主人家的丁辉。
而后院外便响起了道齐万年还算熟悉的声音。
“敢问主人家可是姓丁?”
齐万年正在吸着面茶的动作一停,眼底意外之色闪过。
是那姓廖的仵作!
他来作甚?
丁家兄弟俩互相对视一眼,又同时起身,不过丁旭本就距离院门较近,仅三两步,他就站在门内这侧了。
“是姓丁,你谁?”
“丁旭,把门打开,是我!”门外,吕卞许是等得急了,在听到丁旭问话之后便立即开口。
丁辉听到吕卞开口的瞬间便已经转头看向齐万年。
昨日吕卞同齐万年间发生的小小龃龉他自是看到了眼中的。
更何况,天色初亮便上门者多是恶客!
“道长,你看可要回避……”
“无妨,开门就是。”齐万年筷子一挥,满脸毫不在意。
他坐端行正,本就无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更何况,门外也就吕卞同那廖姓仵作二人,哪有恶客上门不多带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