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火烧火燎的灼热感让李闻溪从迷迷糊糊中惊醒。
这个时代的毒药效果这么差吗?让她连干脆地死去都做不到?
她挣扎着抬手揉揉肚子,想减轻些痛苦。
不对,这手感!
虽然有过几年食不裹腹的日子,但在纪家也被圈养了几年,她不算胖,却也身材匀称,略有些小肚子。
可现下她不仅摸到了凹陷的肚子,还摸到了根根分明的肋骨。
“九哥,你醒醒,莫睡!莫睡啊!”一个带着哭腔的童声在李闻溪耳边炸响,如魔音穿脑,她条件反射地偏过头,终于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怎样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啊~~
她眨了眨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小男孩看。
真的是幼年薛衔,最多不过总角之龄。
她忍不住又按了按肚子,阵阵抽搐的痛感让她明白,她真的没死,而是又回到了与薛叔父子相依为命,蜗居在淮安府西北一隅的时候。
她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上一世,原本是现代三甲医院的一名规培医生的她,因为一场医闹,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与她同名的亡国公主李闻溪。
她侥幸藏身市井,过了七年的平安日子,直到被中山王纪家找到。
世子纪凌云对她关怀倍至,百般呵护,明媒正娶,给了她世子妃的身份,让她一度沉溺在温柔乡中,失了警惕之心。
纪家利用她的身份,打着为梁朝李氏复国的旗号,替自己网罗一批能人志士,寻到了前朝留下的不菲银两,进一步发展壮大,击败对手,最终问鼎神器。
她以为,夫贵妻荣,伉俪情深。
然而,当纪家得了天下后,她便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
纪凌云说,天下已定,再留着你,乃是隐患。
一杯毒酒,了结了她的性命。
讽刺的是,直到将死之时,她见到了一个人,才意识到,她穿进了一本书里,成了个炮灰女配。
在书中,区区二十章,她的情节便全部杀青了:
天授元年三月初八,太子妃李氏薨,终年二十,太子哀恫,停灵七日,葬于昭阳山麓,谥号端顺。
李闻溪慢慢回忆着上一世发生的事。
此时应是她十四岁那年,病卧在床,高热不退,药石不进,差点挺不过来。
距离纪家再次找到她,只剩半年时光。
既然老天给她再重来的机会,她一定要远离纪家,一定要保护好前世为救自己死去的人!
肚子里突然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鸣叫声。
薛衔伸手来摸她额头,见不似之前滚烫,小脸微笑着:“九哥,你饿了吧?我去拿吃的给你。”
“一起去吧。”李闻溪硬撑着起了床。
两人手拉着手,往外面的棚屋走去。
这间小小的宅子自然没有专门的厨房,只在墙角用泥坯和木板搭了半间,勉强保证下雨天不用吃雨水泡饭。
薛衔小心翼翼从竹篮里拿出个黑乎乎的杂面馒头,递给李闻溪:“九哥,饿了吧?你吃。”
竹篮里一共就剩这么一个馒头,小家伙毫不犹豫地让给她,怎么能让人不心疼。
李闻溪心底叹息一声,这个家里,真的要揭不开锅了,自己当年是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薛叔的照顾的?
她将馒头掰开,大半硬塞进薛衔手里,摸摸他的头:“以后九哥让你顿顿大鱼大肉,吃得饱饱的!”
小萝卜头眼睛都亮了,咬了一大口杂面馒头:“哇,那我要吃红烧肉,最好肥肥的,越肥越好,肥肉真香啊!”
他上一次吃肉,还是过年的时候,爹爹买回来一块,烧得香味满屋,他那一天口水就没断过。
此时才七月,离过年还好久哦~
杂面馒头又干又硬,直剌嗓子,李闻溪身体的饥饿感与嗓子残存的娇气属性展开了激烈的搏斗,勉强就着凉水送了下去。
当初她是被薛叔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的,最狼狈的时候,一行三人连口水都喝不上。现下能吃口馒头,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她的亡国老爹大概不知道,当年一时好心,随手给了薛叔十两银子,薛叔便把命都卖给了她。
上一世直到最后,薛家父子对她不离不弃,也是因为要救她,才惨死在了纪凌云的剑下。
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赚钱,远离纪家,护他们周全,安稳度过一生。
当务之急,要怎么赚钱呢?
薛叔千好万好,只挣钱能力属实一般。
淮安府早在四五年前就被纪家占领,准确地说,现下长江以南地区都是人家的地盘,随着时间推移,纪家早晚要打过长江,打过黄河,临朝称帝。
因此淮安府府制恢复得早,一应规矩之下,安定祥和,战火带来的创伤已经被很多人遗忘,百姓至少衣能避体,食可裹腹,像薛家这种穷到没有隔夜粮的,也不多了。
薛叔名讳丛理,自小饱读诗书,很有才华,奈何一来他并无功名,二来于教书育人一道上无甚天赋,教得实在无趣。
衔哥儿被他一启蒙,不出一柱香的功夫,必会梦会周公。
因此他们爷仨初落脚时,薛丛理做教习先生,接连换了几个东家,月余都被客客气气打发了,之后名声在外,无人敢请。
最终,他只得在淮安大街街角支张小桌,替人写写家书,抄抄典籍,挣些润笔之资,勉强糊口。
李闻溪不由感慨,无论哪个朝代,底层人都是牛马,文弱书生在乱世想要混口饭吃,还真不容易。
这一世,她提前知道了剧情走向,更深切明白唯有自救才可救人的道理,她一定能帮着薛叔扛起养家之责,不再做个文弱女流。
一下午时光,两人坐在屋檐下,既躲过屋内的窄小逼仄,又不会被初秋的太阳荼毒,就着已经翻得卷角的老旧三字经,书声阵阵,算是这片贫民区的一大景观。
他们一整条巷子里,杂七杂八住了不下百余口,总共就只有薛丛理一个识文断字的文化人。
日头西斜,街坊邻居家里飘出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饭香,午时下肚的半个馒头早已消化殆尽,带着薛衔读了半天书的李闻溪也终是忍不住望向门口。
薛叔往常早就归家了。
淮安可是有宵禁的,毕竟并非太平盛世,犯夜禁能就地格杀,百姓们因此都会早早归家,轻易不会在外逗留。
眼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至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薛丛理都不见踪影。
上一世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怎么她刚重生回来,记忆就有了偏差呢?
李闻溪咬咬牙,将薛衔推回屋里,叮嘱他千万不能出门,自己则匆匆往淮安大街而去。
街上几无行人,整条大街一眼就能望到头,因此她立刻注意到街角被掀翻的桌子,以及跌落在地的半块砚台。
这是薛丛理的东西。
他平时用的文房四宝,虽都是铺子里最便宜的下等货,却是他安身立命之物,自然看得格外仔细。
此时只剩半块砚台,其余东西不见,人更是不知所踪,肯定是出了事!
“何人在此?还不归家?”宵禁鼓点还未响起,因此被巡逻衙役发现时,对方只是斥责,并无打杀之意:“速速离去!”
乱世求生,男子比女子要安全得多,她这许多年,一直做男装打扮,此时倒也便宜。
因此李闻溪并未慌乱,只连忙转身,恭敬行了个礼:“见过二位官爷。草民见叔父临近宵禁,迟迟未归,因此出来寻人,不知二位官爷可知,这摊子发生何事?”
巡街的衙役遇到闹事的肯定会管,现场没有发现血迹,薛叔应该没有受伤。
“他害了人命,关进山阳大牢了。”两名衙役瞥了眼李闻溪,见是个打扮穷酸的半大小子,肯定是榨不出油水的,自不愿多说,只一味驱赶她回家。
怎么可能?薛丛理这个人,连鸡都不敢杀,待人更是和气。
这么个老好人,会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