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沉入水底时，恍惚听见了钟声。
江水灌入肺部的剧痛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安宁。他最后望了一眼头顶晃动的天光——那个落水的孩童正被渡轮救起，哭喊声隔着水幕变得朦胧。这样也好，他模糊地想，至少救人的执念盖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突然，腕骨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漆黑的水流开始旋转，形成直径三米的幽蓝漩涡。林澈残存的意识想要挣扎，却看见漩涡中央浮出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那些暗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缠绕住他的四肢。紧接着是撕裂灵魂的剧痛，仿佛有无数双手在将他扯向另一个维度。
“九曜轮转，魂归沧溟......“
似男似女的吟唱声响彻脑海，林澈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隐约看见漩涡深处有一双竖瞳。
***
咸腥味。
这是林澈恢复知觉后的第一个感受。浓重的海腥味混着铁锈味涌入鼻腔，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呜咽声。他试图睁眼，却发现眼皮被某种粘稠液体糊住。
“时辰已到。“
苍老的声音在头顶炸响，林澈猛地睁开双眼。暗红色的液体从额角滑落，视野里最先清晰的是一尊三米高的石雕——人身蛇尾的神像高举三叉戟，鳞片缝隙里凝结着黑褐色的血垢。而他自己正被铁链捆在神像脚下的祭坛上，十二名披着鱼皮斗篷的祭司围成圆圈，手中骨刀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等等！这是哪......“林澈的呼喊戛然而止。这不是他的声音！少年清亮的声线让他毛骨悚然，更可怕的是，他居然能听懂这些人的语言。
为首的祭司举起镶嵌珍珠的权杖：“海神息怒！今以纯阳之血献祭，乞求风暴平息——“
祭坛突然剧烈震颤。林澈这才发现，所谓祭坛竟是一块浮在海面的巨型龟甲！远处传来雷鸣般的浪涛声，漆黑的海平线上，百米高的水墙正朝渔村压来。
“快斩断锁链！“人群中有人尖叫，“沧溟发怒了！“
祭司的骨刀却对准了林澈的心脏。濒死感激活了某种本能，林澈感觉胸腔深处有冰蓝色火焰炸开，缚身的铁链瞬间爬满霜花。就在这时，一声沙哑的嗤笑穿透雨幕。
“拿活人喂伪神？不如喂我的酒壶。“
鱼骨制成的长笛破空而来，精准击飞了祭司的骨刀。林澈循声望去，只见龟甲边缘坐着个邋遢男人：乱发间垂落几缕灰白，破旧鳞甲上沾满贝壳，赤足悬在翻涌的浪尖上晃悠。
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左眼是深海般的幽蓝，右眼却泛着死鱼肚似的灰白。
“哪来的醉鬼！“祭司怒吼着挥动权杖，水箭暴雨般射向男人。男人懒洋洋地拎起酒葫芦灌了一口，抬手时，腰间一枚褪色的鳞片突然蓝光大盛。
“凝。“
漫天水箭应声冻结，化作冰晶簌簌坠海。男人打了个酒嗝，指尖轻轻敲击鱼骨笛：“三更天搞血祭，吵人清梦......“他突然抽动鼻翼，目光落在林澈沁血的额角。
龟甲在这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巨浪已逼近至百米内，渔民们哭喊着跳上小船。男人却突然跃至祭坛，腐烂的酒气扑面而来。他死死盯着林澈手背上浮现的鳞状纹路，浑浊的右眼泛起一丝金芒。
“沧溟血脉？“他近乎自语地喃喃，“这不该存于人族......“
“小心！“林澈突然大喊。祭司的权杖尖端凝聚起血红光芒，男人头也不回地甩出酒葫芦，青铜器皿竟将红光尽数吞噬。与此同时，林澈体内那股冰焰彻底失控。
幽蓝气浪以祭坛为中心轰然炸开，十二名祭司被掀飞坠海。男人在狂风中放声大笑：“好！好！这般暴烈的沧溟力，合该掀了那群杂碎的龙宫！“
巨浪轰然拍落。在意识陷入黑暗前，林澈隐约听见男人哼唱荒腔走板的歌谣：“......昔有龙君饮星河，今余醉客枕风波......“
***
再次苏醒是在颠簸的船舱里。
林澈睁开眼，看见茅草铺就的屋顶随着海浪起伏。他想抬手揉眼，却发现整条右臂布满诡异的蓝纹，触碰皮肤时竟有细碎冰晶剥落。
“三天。“沙哑的声音从舱口传来。男人倚着门框抛玩鱼骨笛，脚边堆满空酒坛，“血脉暴走昏了三天，倒是省去我灌药的工夫。“
“你是谁？“林澈警惕地缩向角落，“那些渔民......“
“全喂鱼了。“男人轻描淡写地说，“伪神发怒是假，海族要抓你才是真。“他突然贴近，腐烂酒气中混着一丝冷冽的海盐味，“更该问的是——你是谁？夺舍的孤魂？还是......“
他灰白的右眼突然泛起金光，林澈顿时头痛欲裂。走马灯般的画面在脑海闪现：实验室的白大褂、落水的孩童、漩涡中的竖瞳......
“原来如此。“男人退后两步，神色复杂，“异世魂居然能唤醒沧溟血......“他解下腰间鳞片扔到林澈怀中，“戴着这个，能暂时压制血脉暴走。“
鳞片触手冰凉，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林澈突然注意到男人脖颈处的疤痕——那分明是利器贯穿留下的伤口。
“为什么救我？“
男人已经走到甲板上，闻言回头露出森白牙齿：“谁说我在救你？“他掀开左臂衣袖，暗金色的神纹正在皮下游走，“沧溟力每爆发一次，我的封印就松动一分......“
远方传来悠长的鲸歌。男人仰头灌酒，酒液顺着下巴滴落：“记住，小子。在这片吃人的海，你我皆是饵食——“
话音未落，整艘船突然被抛向高空。林澈扒着船舷望去，只见漆黑的海面下，隐约浮现出山岳般的阴影。
那是比蓝鲸庞大十倍的生物轮廓，背鳍上生长着珊瑚般的血色尖刺。
血嵴鲸的脊刺割裂海面，腐臭味裹挟着音爆扑面而来。林澈的耳膜渗出鲜血，手中鳞片却突然发烫——那些蛛网裂痕正渗出蓝光，在他掌心汇聚成模糊的三叉戟图腾。
“抓紧。”沧羿的醉态荡然无存。鱼骨笛抵在唇边吹出尖锐长音，海面应声隆起三道水墙。巨兽撞碎水墙的瞬间，林澈看见无数半透明触手从沧羿后背刺入，另一端竟连接着深海！
船体在惊涛中化为木屑。沧羿揪住林澈衣领跃上巨兽背嵴，锈蚀鳞甲被珊瑚刺刮得火星四溅。“看好了！”他将鱼骨笛狠狠刺入鳞片缝隙，“所谓弑神——”
暗金血液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冰锥反刺巨兽眼珠。林澈突然眩晕，那些血液里浮动着画面：三百年前的沧羿身着神甲，徒手撕开同样巨兽的咽喉。
“别被血噬了魂！”沧羿的暴喝惊醒了他。巨兽哀鸣着下潜，林澈的蓝纹手臂不受控地插进伤口。寒冰顺着血管蔓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在……吞噬巨兽的生命力。
沧羿的笑声混着血腥味飘来：“这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