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枪至(4k)

属于李青迟的真正杀劫。

面对六位筑基修士围杀,他除了死去似乎再无他法。

“道友,不妨退去。”

陆右说道:“六人围杀,凭你手段千百,都难逃一死,为了妖物,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李青迟有心拖延,于是笑道:“心有退意却难退,左右都是死,杀上一场,未必不能找到生机。”

“哦,你说的生机是什么?”

水亭好奇道。

“此时有人前来,替我拖住你们三日,三日之后,一切算计都消。”

“却不想道友面冷心热,身为兵家之士,也颇爱玩笑,别说无人来助你,就是有人前来,真正挡住我们三天,你又能做些什么?”

“比如破境炼气归来,横压诸位?”

李青迟笑着,如他所说,开起了玩笑。

众人不再言语。

杀意,起了。

晋明足尖点地,率先一步踏出,瞬间欺身而近。

既然李青迟善弓术,那便近身缠斗就是。

一拳挟带风雷之声,当头砸将下来。

李青迟方欲抵挡,一旁淮竹,水亭也动了步子,手中携带法力,施展法术,齐齐攻他下盘而来。

李姓修士持剑横斩,毫不见风流气。

刹那之间,六人竟是齐齐出手,便是褚屠生这样的人,也顾不得端什么架子了。

李青迟心底一沉。

事到如今,受死是绝不可能的。

气海之中,道果震颤,就要拼命相杀,忽然头皮一跳,旋即灵识便看见一道锋锐白芒,曰长三寸,直直斩来。

晋明低头觑时,胸口处衣物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细口,已然渗出血痕。

陆右抬手,轻轻将脸上血迹拭去。

淮竹,水亭俱各停手,不敢妄动。

那李姓修士单手负剑,抬眼望向树顶羽衣白氅的少年。

他轻声温语,似乎叮嘱玩闹幼童:

“一个一个来,不然就死。”

晋明双眉微蹙,心下正自踌躇是否退去。

都说白鹤被雷霆镇杀,既而又传只是杀伤而已,时至今日,他竟能以此身现于人前,更兼存攻杀之力。

这使得晋明不敢妄动。

“是幻化到此,并非真身,白鹤恐怕将死。”

淮竹暗里传音。

陆右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沉默谨慎的家伙,如此大胆。

炼气真人当前,竟然还敢传音,恐怕已经尽让他听了去。

受伤又如何,垂死又如何,只要他炼就一气不曾散去,他就还是真人,再多筑基也是凡夫。

水亭却明白,淮竹的意思是白鹤既然肯定会死,那何须他们一同杀人,再入林杀妖,等白鹤死了,彼时给他们种下烟灰在心脉的真人也说不了什么。

李姓修士看着白鹤,朗声道:“真人面前,不敢放肆,我等一一捉对厮杀便是。”

淮竹皱眉不止,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固执。

李姓修士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如泛涟漪层层。

“逃不掉的。”

淮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李青迟面对六人围杀,一步也不敢退,到底所为何,他们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他人手中棋子,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

“你是河间瘦虎,我叫黄袍虎,那便由我先来。”

晋明率先一步走出。

六人之中,唯有他善以近身厮杀,不至于被李青迟寻了空隙放箭。

李青迟心下了然,他们和火宋衣已经照过面了。

李青迟目光没有瞥向身后白鹤。

心底暗自思量。

白鹤是什么景况,自己再清楚不过。

只因为他癸水法力疗养许久,从而延续着生机一缕不曾断绝而已,往日行走,都是以魂魄来的。

今日却悍然出手,伤了晋明等人,还出言威胁,似乎是想要保下自己,到底为何事?

“不必多想,我死期已定,有你无你都一样,只是枢一那个狗东西暗中施为,才有今日局面。”

“你厮杀至此,仍旧存有后手,我却看不明白,只为你留下余地一些,以作报答。”

白鹤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李青迟没有说话,身上陡然升腾起一股玄煞法力。

和晋明缠斗厮杀在一处。

————

无名山峰上。

枢一现身在此。

他并没有换回巡查使的制式青衣。

手中捏着一枚巴掌大的青翠叶子,在山巅一株泛着淡淡异香的草株下,接到了一滴露水。

这是承露草。

每隔半年才会承下日月温和之气,生出这一滴聚集生机之气的露水。

做完这一切,他索性便在承露草一旁盘坐。

暗暗运起法力,吞吐着清凉之气,用以缓解脏腑之中的【南明赤琉璃气】的烧灼。

一时间云雾不聚,清光独照,映衬的枢一仿佛仙人一般。

过去良久,他睁开眼,将手中托举着的翠绿叶子上的露水滴进口中,瞬间,一股清凉温和之气,如同流水一样流入他体内,五脏六腑都因此轻松了些,只是很快又回到了那种灼痛之感。

枢一叹了口气。

用手指拨弄着身旁的承露草,无奈道:“你说你怎么不能每时每刻都聚集露水,每隔半年一次,让我好等,还只有片刻功效。”

以一己之力,甚至不曾亲至,便驱使数位筑基为他卖命,不死不休,但他似乎并没有为这种权与力而痴迷,神色平淡的在这里,和一株草说着话,山中松涛阵阵,起了一阵风来。

“我自幼时入青山,九载筑基,三十六载大成,沦为他们手中泥胎木偶,再不得寸进,所幸天不怜我,自有他法,我得能吞道果之秘法,炼成一气,虽不得炼气之实,却具炼气之力。”

枢一说着,似乎是想起了昔年一桩往事。

他得成炼气后,亲自前往镗金林感谢白鹤。

却不曾想那白鹤根本看他不起,口口声声称呼他为狗东西,临走前还挥动双翅,卷起大风,吹得叶落地上,只留下三字“沐猴而冠”。

也是那时候,他才明白,天下真正炼气之士哪个都不会看得起一个走邪路的家伙,更何况紫府真君呢?

他只有自己真正炼成第二气才可以活下去。

他也心有大志。

只可惜后来白鹤重伤垂死,青山门紫府真君肯定是藏不住了,届时出来,自己必死无疑。

枢一从怀中拿出一本古籍。

翻开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刺目的篆字。

“该贼不成五气。”

枢一脸色依旧不变,口鼻中不时溢出火红烟气。

“就独我是贼,独我不成五气?天地间凡修行之士,窃盗灵机,吞吐五气,捏就紫府神通,哪个不是贼?”

枢一轻声念着,复又将手中书收进怀中,起身看向西方方向。

此处离镗金林极远,因果都难加身。

李青迟很快就要死了,而他将会带着他的道果活下去。

不管他有什么后手,身负什么算计,都不重要了。

衣袍翻卷,似乎惊涛骇浪,合应他心思激荡。

———

残阳如血。

地面上的血水已经干涸,复又有新血压上,龟裂出釉质般的冷光,摄人心魄。

身后千株树正沙沙动着,急又缓,有什么东西在夕阳之中藏着,张牙舞爪,杀意肆虐。

一人持弓,身裹黑袍,已经有几处破损,体表覆着淤青和剑伤,正淌着血,黑发无束狂舞,看起来狼狈非常。

但却眉棱斜挑,满面杀意,狠厉如饿狼。

一道剑光在他眼前放大。

李青迟抬起重弓阻挡。

“铿——”

金铁之声交戈,发出一阵令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重弓之上留下一道白芒,久久不曾褪去。

自被林业眉补器之后,少有人能伤到这弓。

晋明后,陆右等人相继出手,个个贴身缠杀,他一身修行,多不重杀,本就攻杀之术稀少,如今又失了弓术。

与这些久浸筑基的修士缠斗,被吃得死死的。

十五息过后,晋明复又上来,与他斗杀,几次险险被他抓到,臂膀处衣衫半截被抓碎,连带着那里刚刚才血痂被抓破,一时间血流如注。

又是十五息,淮竹又上来攻杀。

李青迟再添新伤。

一时间,仿佛日薄西山。

晋明也心中讶异。

他们已经一再重视这黑衣之修。

却不想他竟然能坚持到这种地步,法力浑重磅礴,透着玄煞杀威,恢复起来比他们六人相继还要快。

十五息是他们试探出来的结果。

十六息时,李青迟法力壮大,便能转换至癸水,疗愈身上。

唯独十五息间,才只是恢复一半,来不及转换,又不至于让白鹤不瞒而动手。

只苦于厮杀手段单一,又被他们连攻,才显如今颓势。

“或许,先前六人一起出手,也恐拿他不下。”

晋明没来由的想到此处,旋即又笑了笑,这怎么可能。

又是一番鏖战,李姓修士,持剑刺中李青迟,剑尖之上,一点法力炸开,用的竟然是和李青迟一道的路数,但更精细些,毕竟他可没有那样强劲的恢复速度,李青迟连忙聚集法力驱逐,却仍旧慢了一步。

只觉得经脉之中法力一滞,旋即剧痛传来,经脉胀痛,头昏脑胀,鼻尖殷殷流出血来,已是伤到肺腑,喉咙中一阵铁锈味道,隐隐带着辛甜。

他轻咳出声音,一口鲜血喷涌出来,染红黑袍成玄衣。

李青迟却不罢休,咳声越来越大,旋即又大笑起来,惊动山林,白鹤也侧目。

“他做什么?”

褚屠生皱眉问道。

“看来是被法力炸到了脑子,疯了。”

陆右轻笑着说。

“是【军门啸】。”

晋明看了出来,赞叹道

“疏解士卒郁气之法,没想到还能这么用。”

“他在疏散体内异种法力。”

淮竹也看了出来。

等李青迟笑罢,十五息过。

陆右攻来。

他一手风刃无形,几次伤到李青迟。

复又将他一缕头发斩下,伤到脖颈。

这才退去。

众人连番攻杀。

这一次,又换到晋明。

“道友,你法力浑厚,却体力难支,只要你肯退去,今日一切,只当玩笑。”

晋明同属兵家,李青迟为南诏旧职,天子架旁巡狩之官,见他才情,忍不住惋惜。

李青迟不答。

晋明叹息一声,旋即攻来。

一掌拍向李青迟,本准备了后手,等他避开便能功成,却不想李青迟面对这一掌,不闪不避,竟然想要生生接下。

晋明心思不定,摸不准李青迟是否诱他破绽,却不愿意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将后手省略去,只以此一掌作攻杀。

一掌拍中。

李青迟如同断线风筝一样飞退而去,留下一道血雾,隐约遮住晋明视线。

虽然一掌拍中,知道李青迟脏腑大伤,可晋明却突然心中一天,灵识警兆。

恍然间,看到眼前血雾。

“不对,我伤他气海脏腑,有血流其体内,显于外甚至不如李渠镜,怎么可能有如此血雾?”

晋明抬头,但见李青迟借助倒退之势,手中重弓在手,手扣弦上,作握箭状,刹那满月,寒冷意杀气壮。

玄煞水气,如蛟蛇相缠,嘶鸣不止,阴毒狠辣。

血雾散去。

一箭射来,晋明法力流于体外,却根本不奏效,他只能使用特殊法门,搬运五脏六腑错位,旋即被一箭洞穿,拇指粗细的血洞,狰狞可怖非常,双眼震惊之色犹然未退。

“你怎么可能还留有如此法力?”

“杀至如此地步,他竟然一直保留着如此法力,让我们以为十五息是他法力恢复转换的时间,只等着我们将他杀到颓势,放下警惕,这才敢拼着硬受一掌,寻找脱身之机,仗箭杀人。”

陆右惊疑道。

“一再重视,没想到还是轻视了。”

褚屠生依旧衣冠楚楚,不见有丝毫颓势,叹声道。

树上,白鹤微微侧目。

“人族修士,果然狡诈。”

晋明察觉到体内玄煞法力,竟然化作流水,侵入他经脉脏腑之中,连忙开口道:“道友且慢,饶我一命退去,否则你炸开法力,也会伤到经脉,如今杀劫在前,不可如此行事,等道友功成之后,我必有报答。”

李青迟闻言,果然放弃炸开法力的打算。

晋明如今已经失去战力,没有必要强行杀他,虽然癸水法力能够恢复,但剩下的人肯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而且他搬运五脏六腑错位,心脉之中的那一缕烟气,也受到了惊动,已经开始灼烧他了,如果找不到解决方法,很快就会被烧死。

晋明见此,不由大喜,艰难站起身,从腰间取下一个青玉司南抛给李青迟。

“多谢道友饶我,但持此物,可以去环吟山找我,晋明必定相报。”

李青迟点了点头:“道友好走。”

晋明勉强扯出消融,旋即便拖着伤躯离开,他要赶紧去驱逐体内异种法力,然后压制烟气灼烧。

陆右等人不曾阻拦他离开。

“十二息。”

李渠镜确信道。

“你还有余力,我让你持弓。”

“不要大意。”

淮竹劝道。

李渠镜不答,只是示意李青迟张弓。

有如此机会,李青迟当然不可能放过。

再次张弓,汇聚法力,一箭激射。

几乎同时,李渠镜也动了。

手中长剑锋锐,不知何时,竟然覆盖上一层黄芒,如火如土,类金似水,不像是法力。

李渠镜明明动也未动,可在所有人的灵识里,包括白鹤,他却是提剑横斩,风流惬意。

白鹤瞪着双眼,不敢置信。

“剑意。”

李青迟神色一顿。

箭,被挡住了。

所有玄煞法力都蒸发一空,并有一道剑光斩来,瞬息而至,让他避无可避,只能抬弓相挡。

只听“铿锵”一声。

李青迟猛然收手入袖,血迹滴落在地上。

重弓落地,已经断成两截。

李渠镜握住已经碎裂的长剑,轻声道:“道友好箭术。”

一时无言。

“十二息。”

李渠镜复又提醒道。

陆右回过神来,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踏出一步上前,和李青迟对峙。

这一次,他已经再无余力了,再攻杀一通,必死无疑。

三息。

李青迟神色平静,只有袖中指尖滴血。

六息。

白鹤闭着眼,仍旧沉浸在李渠镜那一剑之中。

“等他筑基大成,再有一把好剑,在场之人都不够他杀的,包括重伤如我。”

七息。

陆右惊疑不定道:“道友何故不见恢复法力。”

他只当李青迟还有算计,可想到李渠镜那一剑,又觉得不可能。

本以为李青迟不会回答。

没想到他竟然说道:“我在等。”

“等什么?”

陆右警惕问道。

李青迟道:“在等枪来。”

十二息。

陆右出手,汇聚所有法力攻杀。

还不等靠近李青迟。

他竟然又生生扭身避开退走。

“轰——”

一声巨响,激起尘雾落叶。

等尘雾散去,众人见到李青迟和陆右中间,矗立一杆大枪,纯黑一色。

有人将枪握住,着青白宽袖。

李青迟神情惬意。

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