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两个才子 一
这幅诗画,李煜名之曰“锦洞天”。洞天深处,笙箫曲悦,木笛悠扬,一朵金黄色的莲花迎歌绽放。金莲高六尺,坠以璎珞,饰以琉璃;又有轻带当风,细绸萦绕,看那金莲好似浮于薄纱之上。在金莲的中心,品色瑞莲香蕊吐露,娇艳而出。一支纤细娇嫩的玉足,缠着薄如蝉翼的纱帛,一弓一挑,一颦一蹙,宛若朦胧月色下轻盈灵动的少女。
这少女名叫窅娘,是李煜最为宠爱的宫人之一。此刻,莲花上的她婀娜多姿,真真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仿佛仙霞初露云端,又似花容掩蔽明月。难怪南唐名臣唐镐有诗赞曰:“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
据说是第一个缠足的女人
中国女子缠足之风究竟源于何时已不可考。最早的传说可以追溯到大禹治水时,娶足小的狐狸精涂山氏女为妻;又说商纣王的爱妃妲己亦是狐狸幻化,但因道行不够,双足未能变得人形,因此就用布帛裹了起来。因其"三千宠爱于一身",宫中女子遂纷纷"东施效颦"地将脚统统缠住。
当然这是民间传说,多为牵强附会。最常见的说法是,南唐后主李煜有宫女窅娘,美丽多才、纤丽善舞,后主为其制作了高六尺的金莲台,饰以珍宝,网带璎珞,中作品色瑞莲。令窅娘帛缠足,使脚纤小屈上作新月状,再着素袜于莲花台上翩翩起舞、回旋有凌云之态,引得宫中女人竞相仿效。此风后又从宫内传入民间,被认为是女子缠足之始。此时缠足,追求的是细窄,而不是小。
后人苏轼有《菩萨蛮》词写道:"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辛弃疾有《菩萨蛮》词:"淡黄弓样鞋儿小,腰肢只怕风吹倒"。经过彼时的"文坛巨擘"们生动描写与大肆鼓吹、摇旗呐喊,引发了男性对缠足之美的追捧膜拜与女性的模仿实践。
待满清入关鼎定中原后,清朝统治者按其满洲习俗要求:"男子剃头留辫,女子放足"。汉儿们老老实实地执行了剃发易服,而女子却将"缠足"当成了"保卫汉家传统文化"的底线,拒不执行,甚至还变本加厉,缠足之风屡禁不止,因此才有了"男降女不服"的说法。我一直弄不懂此事的逻辑,缠足怎么就是保卫汉家的传统文化?
这些都是后话,却说当时李煜看醉了,这座南唐国主的寝宫名叫武德殿,平定祸乱,乃曰“武德”,这曾是大唐皇帝李渊的开国年号,如今“武德”的殿名与窅娘的舞姿是如此的格格不入;甚至连唐的国号也唐突了江南的秀色可餐。
就在李煜登基的前一年,赵匡胤黄袍加身当了皇帝,北宋建立。赵匡胤有半首诗非常有名:
未离海底千山暗,
才到中天万国明。
宋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又赖众将兵力,助而成禅,北代西征,混归一统,所有宇内霸主、伪主皆臣降称服,四方莫不奉正朔天王。值宋太祖万寿圣诞佳辰,诸家王子、王孙、各勋戚、文武大小臣家,悉皆备办许多礼物、珍仪,于五更之初,便佩玉登车,纷纷趋跄寝道入觐,颂唱华封三祝,又有外省边疆众文武员,俱有贡礼回朝上寿,并诸外国及附属归命候王,亦莫不挟狼圭梯山航海而至,以朝敬中土圣主。太祖于庭殿中受献,只见许多珍仪过丰,一一盛陈。旨下慰劳诸臣。传诏毕,龙颜雾,是日少不免鹿鸣赐宴,各王侯文武大小臣子百官均颁赐,畅叙乐饮于殿中。一番庆闹,君臣共乐。
酒至三巡,宋太祖徐徐而言曰:“今寡人五旬寿纪,悉当众卿文武、诸邦、边隅土宇之臣,贡献隆仪之盛回朝庆祝,足见内外远近之臣爱戴恭诚。惟南唐李煜以一隅之地藐视寡人,也不来朝祝叙,众卿以为如何处之乎?”
却说南唐自李煜即位以来,都充斥着一种悲观颓丧的气氛,江河日益颓废,加之词人李煜身上所散发出的忧郁文人气质,都无一不昭示着南唐的覆灭,虽然即位之初,为重振人心、确立威信,李煜重用旧臣,稳定高层重心,在经济、政治、军事也做过努力,但是收效甚微。
实际上,作为南唐后主,李煜已算是一个亡国之君,尊奉宋廷,经过几代帝王的苟延残喘,南唐只是在宋廷掌控下的一个小小的区域,不足以引起重视,势力很衰落,李煜不得不依靠宋廷,在位期间,殷勤侍奉宋朝,除了岁贡外,每逢宋廷用兵或有重大活动,也进礼以示支持和祝贺,并多次派遣使者陈说臣服之意。登基后,沿用北宋年号,每次会见北宋使者都换龙袍为紫袍。
李煜与小周后大婚的时候,搞了一个大赦天下的仪式。赵匡胤非常恼怒:一个小小的附属国,谁给你权力让你大赦天下?李煜马上上表承认错误,并且进贡金银珠宝,自请把南唐国主的称号改为“江南国主”。
他后来还自降礼仪待遇,下的诏书不叫“诏”,而改为王叫的“教”;他拆下宫廷屋脊两旁的象征帝王威严的鸱吻,那些封了王的弟弟也都改封为公,他甚至请求赵匡胤对他直呼其名。
他幻想用这种低到尘埃的态度打动赵匡胤,希望不给他发兵的理由。只要南唐不在他的手里亡国,他就拖一天是一天,至少对得起祖宗和百姓。
可是没有家国天下情怀的李煜不会明白,心系家国天下的赵匡胤怎么会把顺从作为阻碍统一的理由。赵匡胤知道,南唐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煜又专心“事大”,从来不给自己惹麻烦,因此,他乐得给李煜卖个人情,让他开开心心享受几年“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的醉生梦死般的生活。
然而,当华夏版图上的群雄越来越少时,李煜的好日子也就不长了。
江南对于大宋的战略意义太大了。首先从安全上,日后能否从容对阵契丹北汉,江南的地位举足轻重。倘若宋辽开战,李煜真的在大宋背后来一手偷袭寿州,宋军被逼得两线作战,北伐就可能功败垂成。
其次,从经济上,江南虽然严重衰退,但尚未崩溃。自唐朝以来,江南地区就是一座大粮仓,且不要说供应北伐的粮饷,就是顺着运河运到开封的粮食,能解决多少人的吃饭问题?这样一片大好疆土,留在治国无能的李煜手里,根本作践了天下粮仓的美名;何况为了削弱江南国力,大宋又不得不对其采取经济制裁。时间拖得越久,江南的经济衰退越严重。对于大宋而言,不如早早收回为妙。
再次,从文化上,江南是文化圣地。李煜的朝廷里,从已经离世的冯延巳、韩熙载,到还活着的徐铉、徐锴、顾闳中,尤其是李煜本人,个个精通经史子集、琴棋书画。这样的人留在江南做官,不一定能把当地治好;但如果让他们做顾问,修史校书,可谓得其所用。
最重要的是政治上。自战国以来,大一统的理念早已深入人心,而且,两百年的战火纷飞,最遭殃的还是老百姓。百姓都渴求着全国统一,渴求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江南,注定没有存身的理由。
所以,收复江南不是问题,如何收复才是问题。
却说南唐皇后周娥皇病逝的消息传到北宋后。赵匡胤正在宫中和妃嫔下棋,晋王赵匡义进宫求见。
兄弟二人施礼对坐。赵匡义道:“唐主李煜正宫皇后病故,皇兄何不派人前去吊唁?”
赵匡胤道:“一个皇后病死,朕何需派人吊唁?”
赵匡义道:“吊唁周皇后是假,刺探大将林仁肇是真。只要搞到林仁肇画像,日后定能用计杀之。”
赵匡胤听得林仁肇大名,如同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赵匡胤问道:“那朝中文武何人可为吊唁使臣?”
赵匡义道:“论画作坊有个品画大家,名叫魏丕,此人有观物过目不忘之奇才,派魏丕出使南唐,定能画出林仁肇画像。”
宋太祖遂命赵匡义拟旨差遣魏丕出使南唐。
公元974年,李煜最后一次拒绝了赵匡胤的邀请不去开封之后,“帝始决意伐之。”
赵匡胤被拒绝之后,突然提出一个新的要求。他要李煜马上派人护送南唐境内一家姓樊的人到开封来,全家老小必须一个都不能少。
李煜摸不着头脑,但他刚刚拒绝过赵匡胤,心惊胆战之余正想着怎样讨好,何况根据调查这家姓樊的人极其普通,最有出息的是个叫樊若水的落第举人。那就送吧,无足为惜。于是他立即下令照办。
樊若水是长安(今西安)人。他爹樊潜是南唐中主李璟属下的小县长,李煜子承父业当了后主。樊若水也想子承父业当个小县长,却连省考笔试那一关都过不去。屡考不第,但志在千里。他主动给国王李煜写信,对国家大事精心议论,提出各种建议,可惜,没人理他。报国无门,当官无路,举人先生很伤心。
大江天南北,两岸花万朵,杂花生树树比花多,难道我还非得吊死在你这可半死不活的树上,你不让我当县长,樊爷自有当县长甚至市长的地方。
经过一番思考,他认为宋太祖在北方立国,至今已近十年,先后灭掉后蜀和南汉,地盘越来越大,兵力越来越强,南唐已经成了他的瓮中之鳖、刀下之鱼,只是苦于长江天堑阻隔,才迟迟未能发兵。因此他想:“大江无桥可渡,宋军就难以攻取南唐。若能用竹筏、大船架起浮桥渡兵,帮助宋廷完成一统大业,岂不是扬名振声之举吗?”想到这里,樊若水积极筹划起来,决心一定要拿出一个最好的架桥方案,作为自己北归的见面礼,去呈现给宋太祖。
这是一种前无古人的大胆设想,但要实现并不容易。首先,这浮桥架在何处最为合适?樊若水颇懂些兵法,也读过不少地理方面的典籍,他又长期生活在长江边上,因此对长江渡口、圩堰、关卡、要塞等无不了如指掌。经过一番认真的考察和周密的分析,樊若水认为采石江面比瓜洲江面为狭,可作为架设浮桥的首选地点。然而采石江面“惊波一起三山动”,要在这样的奇险之地架设浮桥谈何容易!要架桥,不仅要事先测量出江面的准确宽度,还要在岸边建起浮桥固定物。采石乃是南唐的军事重镇,在南唐驻军的眼皮底下,要测量江面,建造浮桥固定物,当然不能公开行事,只能设法暗中活动。
于是他经人介绍来到采石广济教寺当了一名和尚。这个广济教寺位于牛渚山南麓,南唐时已有七百余年历史,是江南远近闻名的一大禅寺。樊若水来到这里,接受了“具足戒”,落发成了僧人。其实,他哪里是真心当和尚,只不过想借此身份掩人耳目,利于他考察采石江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