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遥的右手像块死肉般垂在身侧。回到琴行已经一周，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本加厉——现在连最简单的调音工作都成了折磨。
医生警告过他，过度使用会导致永久性损伤。“永久性。“季遥苦笑着重复这个词，用左手整理柜台上的松香盒。
巴黎的那场演出像场梦，而程野...他强迫自己停止回忆那个几乎发生的吻。
门铃响起，季遥头也不抬：“欢迎光临四季琴行，需要什么——““我需要一个解释。“这个声音让季遥浑身僵住。
他缓缓抬头，程野站在门口，黑发被雨水打湿，手里拎着一个旅行袋。
他没穿标志性的高领毛衣，而是件简单的白T恤，锁骨处的疤痕清晰可见。“你怎么...“季遥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找到你的？“程野大步走进来，旅行袋“砰“地扔在地上，“我雇了私家侦探。“
他环顾狭小的琴行，目光扫过墙上泛黄的海报、角落里积灰的钢琴，最后落在季遥的右手上，“为什么不告而别？“季遥下意识地把右手藏到背后：“巡演结束了。“
“撒谎。“程野逼近一步，身上带着雨水的寒气，“是因为评委会的事？“
季遥转身假装整理琴弦，左手微微发抖：“你应该接受那个评委职位。那是你母亲——“
“我母亲死了！“程野突然提高音量，又迅速压低，“而她最大的愿望不是看我当什么评委，是希望我找到真正想演奏的音乐。“
他抓起季遥的左腕，“就像你找到的那种。“
季遥挣脱开来：“别自欺欺人了！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会——““如果没有你，我三年前就退出音乐界了。“
程野从旅行袋里掏出一个旧笔记本，“看看这个。“季遥认出了那个本子——程野母亲的日记。
他犹豫地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段潦草的文字：
「1998年4月15日。松年又提到让程野参加神童比赛。我反对，音乐不是竞技。他坚持说这是为了程野的未来。今早发现程野的练习曲目被换成了纯技巧展示型...」
季遥继续往后翻，时间跨度十几年，记录着程野音乐成长的每个阶段。
越往后，字迹越急促：「2010年9月2日。终于确认了。松年一直在药物控制参赛选手，包括上次国际赛那个突然失常的日本女孩。程野必须远离他...」
最后一篇日记日期是程野母亲去世当天：「松年发现了我知道的事。如果有什么意外，请找到我的蓝色乐谱本，里面有全部证据。程野，记住，真正的音乐生于灵魂的裂缝，而非完美的技巧...」
季遥抬头，发现程野眼眶发红：“你母亲她...“
“不是意外。“程野的声音嘶哑，“就像你的车祸不是意外一样。“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这是当年肇事车的行车记录。陈松年和我表弟的对话...他们提到了你的名字和比赛时间。“
季遥的右手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像有电流穿过每一道伤疤。
他踉跄着后退，撞倒了一排琴弓架。“不可能...“季遥摇头，三年来坚信的“意外“突然变成了精心策划的谋杀，“就为了一个比赛名额？“
程野捡起散落的琴弓：“对你来说是一个名额，对他来说是一整个帝国的根基。“他苦笑道，“知道为什么他那么恨你吗？因为你是少数几个不靠他的'帮助'就获得国际认可的学生。“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琴行的铁皮屋顶。季遥靠着柜台滑坐在地上，右手不受控制地痉挛。程野跪在他面前，轻轻捧住那只伤痕累累的手。
“疼？“程野问，就像在巴黎那晚一样。季遥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一直疼...从那天起就没停过。“程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特效药。医生说你最近没去复诊。“
季遥吞下药片，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程野的手指轻轻按摩着他的腕关节，从尺骨到桡骨，再到每根扭曲的指节。
“我收到瑞士一家医院的邮件。“程野突然说，“他们看了巴黎演出的视频，认为你的右手还有恢复可能。
新技术，神经重组手术。“季遥猛地抬头：“什么？““成功率40%。“程野直视他的眼睛，“如果你想尝试，费用我已经——“
“不。“季遥抽回手，“就算成功，我也永远达不到从前的水平。“
他苦笑，“就像你说的，单翅鸟找到了自己的飞行方式...我不想再变回那个只会追求技术完美的傻瓜。“
程野沉默片刻，突然从旅行袋深处抽出一叠泛黄的乐谱：“那这个呢？“季遥倒吸一口冷气——那是程野母亲提到的蓝色乐谱本，里面全是前所未见的音乐符号和标记方式，与常规乐谱截然不同。
“她的研究。“程野轻声解释，“关于如何用不完美的身体创造完美音乐。
看这里——“他指向一页标记着“神经代偿反应“的图表，“她认为某些创伤反而能增强音乐感知力。“
季遥的右手突然抽搐了一下，像被无形的琴弦牵动。
窗外的雨声变得有规律起来，仿佛某种奇特的节拍器。“你听到了吗？“季遥猛地站起来。
程野困惑地摇头：“听到什么？“季遥冲向角落那架老钢琴，用左手敲下一个C音。
他的右手悬在琴键上方，伤疤在雨天呈现出不自然的紫红色。当某个特定频率的雨滴落下时，他的右手无名指突然抽搐了一下。
“就是现在！“季遥喊道，“弹G调！“程野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当G音响起时，季遥的右手小指和食指同时抽动，像在打某种密码。
“天啊...“程野瞪大眼睛，“你的手...能感知音准偏差？“季遥点头，心脏狂跳：“就像人体调音器。
当音不准时，特定位置的伤疤就会疼。“他顿了顿，“这解释了为什么我能用左手调出最精准的音——我的右手在告诉我哪里不对。“
程野的表情从震惊变为狂喜，他一把抱住季遥：“这就是我母亲研究的！神经创伤后的超常感知！“他松开季遥，抓起那本蓝色乐谱，“看，这里记载了类似案例——一位失聪的打击乐手能通过骨骼振动判断节奏...“
雨声渐大，琴行里却充满了一种奇特的能量。
季遥站在钢琴前，程野拿出小提琴，他们开始实验这种前所未有的“对话“——程野故意弹错音，季遥的右手像精确的检测仪般反应；季遥用左手即兴创作，程野则尝试用琴声回应。
不知不觉，天黑了。他们沉浸在音乐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伤痛，甚至忘记了彼此的身份。在这个由雨声、琴声和神经脉冲组成的宇宙里，只有纯粹的音乐连接着两个残缺的灵魂。
“这比评委资格重要一万倍。“程野放下琴弓，额头抵着季遥的肩膀，“我们可以开创一种全新的音乐形式。“
季遥看着窗外的雨帘：“代价是我们的伤痕。“程野抬起季遥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不，是感谢这些伤痕让我们找到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