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飞崖千刃雪(】十年磨剑,寒潭独修惊鸿剑式)

飞龙崖的雪下到第七年,秦风已能在冰瀑上刻出完整的剑痕。

青石台积了寸许厚的雪粒,凌霄子盘坐崖边,酒葫芦斜插在雪堆里。他望着少年单衣赤足立于寒潭,剑锋搅动的水花未及溅起,便被凛风冻成冰晶簌簌坠落。

“剑势太浮。”

酒葫芦掷出,正撞在秦风手腕。龙魂剑脱手的刹那,潭底忽窜出条铁鳞怪鱼,獠牙开合咬向少年脚踝。秦风旋身踏浪,左手抄住下坠的剑柄,剑光如银蛇绞住鱼身。血雾炸开时,冰面上已多出七道深浅如一的刻痕。

“惊鸿剑法第三式,寒潭锁蛟。”凌霄子屈指弹开落在肩头的冰碴,“鱼骨留着炖汤。”

秦风甩去剑上血珠,喉间呼出的白气凝成霜花:“师父昨日说这潭里养的是天山雪鲵。”

“雪鲵补气,毒鳞鱼壮骨。”青衫客拎起鱼尸,指尖捏碎泛着蓝光的鱼鳍,“七杀堂的暗桩追到雁门关了,你猜他们更想喝哪种汤?”

暮色漫过雪线时,秦风在石窟里添第三把柴。鱼汤在陶罐里咕嘟作响,他望着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剑痕发呆——那是凌霄子酒后用筷子戳出来的,最深一处没入青石三寸。

“握筷。”

竹筷破空飞来,秦风下意识并指夹住。竹节纹路硌得指腹生疼,他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凌霄子扔给他一双铁筷,逼他在狼群撕咬的间隙夹住飘落的雪花。那夜他断了三根肋骨,却终于悟出“游龙步”的要义是“逆风而行”。

“下盘虚浮。”竹筷敲在膝弯,秦风踉跄半步,滚烫鱼汤泼在石台上竟凝成冰片。凌霄子的影子被火光投在洞壁上,随剑痕扭曲如群魔乱舞:“剑客握剑如握命,你抖什么?”

洞外忽起异响。

秦风抄剑跃出时,正见一道灰影掠过雪松林。那人轻功诡谲如蛇行草上,积雪竟不露半分足迹。龙魂剑出鞘的龙吟声里,灰衣人袖中甩出九枚铁蒺藜,暗器破空声似鬼哭。

“留活口!”

凌霄子的喝令迟了半息。秦风旋身避过毒蒺藜,剑锋点地借力,人如离弦箭直刺对方后心。灰衣人返身撒出漫天银针,却被剑气绞作齑粉。剑尖抵住咽喉时,秦风才看清这是个月貌女子,眼尾朱砂痣红得刺目。

“好俊的惊鸿剑法。”女子轻笑,唇间银光微闪。

剑脊拍在面颊的脆响惊飞夜枭。女子吐出血沫,半截银针钉入石缝。凌霄子缓步而来,积雪在他脚下竟陷不足半寸。

“赤练仙子也做起七杀堂的生意了?”

“奴家惦记凌大侠的雪莲酒呢。”女子眼波流转,染血的指尖抚过秦风腕脉,“这小郎君根骨绝佳,若送去药人谷……”

龙魂剑骤然嗡鸣。

秦风只觉腕上一轻,剑已到了凌霄子手中。青光暴涨的刹那,女子鬓边垂发齐根而断,身后三人合抱的雪松轰然倒地,断口平滑如镜。

“带话给你主子。”剑尖挑起女子腰间玉牌,刻着“七杀”二字的血玉应声而碎,“飞龙崖的雪,埋过的人比你们杀过的多。”

女子退入林间的笑声像掺了冰渣:“这孩子眼里的恨意,可比凌大侠的剑利多了。”

篝火噼啪爆响。

秦风沉默着擦拭剑鞘,忽然开口:“她说的药人谷……”

“啪!”

凌霄子将《惊鸿剑谱》摔在石台上,泛黄的纸页间飘落半片干枯的桃花:“今日起,每日挥剑三千次。”

“那女人……”

“剑锋过处,雪不应声。”青衫客仰头灌尽残酒,喉结滚动时旧疤狰狞如蜈蚣,“等你能一剑斩断瀑布而水不滞流,天下便无人值得你多问半句。”

子夜的风卷着雪粒灌入石窟。秦风抱剑立于寒潭,龙魂剑破开的水痕未及合拢,便被冻成蜿蜒冰线。第十三次挥剑时,他听见冰层下传来空洞回响——那是去年凌霄子逼他凿出的冰墓,墓里躺着三具试图夜袭的七杀堂刺客。

“三千。”

剑尖垂落的瞬间,暴雪吞没了飞龙崖。秦风倚着冰壁喘息,指尖抚过剑柄暗槽。那里嵌着的半枚血玉贴着掌心发烫,像极了灭门夜母亲咽气前攥紧的那抹残红。!

破晓的雪光刺入石窟时,秦风正以剑为笔,在冰面上刻第十二遍《惊鸿剑谱》口诀。昨夜灰衣女子留下的铁蒺藜嵌在石缝中,泛着幽蓝的毒光。

凌霄子掀开洞口的熊皮帘子,携进的寒风卷走石台上半碗凝冻的鱼汤。他抛来一副玄铁护腕,冷铁砸在冰面上当啷作响:“戴上。”

“会影响出剑速度。”秦风盯着护腕内侧倒刺,那是专为锁人腕骨设计的刑具。

青衫客一脚踹翻冰案,未刻完的剑谱浸入雪水:“七杀堂的‘鬼影叟’昨夜过了黑风峡,那老匹夫杀人的手法,可比你的剑快。”

正午的日头照不化飞龙崖的冰棱。秦风负着铁护腕跃上寒潭,每步皆在冰面留下蛛网裂痕。龙魂剑劈开瀑布的刹那,铁链破空声自头顶炸响——三枚流星锤裹着冰碴砸向面门!

“左脚退巽位!”

凌霄子的喝声穿透水帘。秦风旋身避过锤锋,剑尖顺势挑向铁链交汇处,却因护腕滞涩慢了半拍。流星锤擦过左肩,血珠未及渗出便冻成红晶。

潭边古松下,鬼影叟佝偻着背阴笑:“凌老鬼,拿孩子当饵,也不怕寒了师徒情分?”

“他的命,你配不起。”凌霄子倚着松树饮酒,酒液淋在剑锋上结成冰刃。

秦风抹去睫上冰霜,忽觉腕间铁刺扎入血肉。剧痛激得龙魂剑长吟,惊鸿剑法第七式“雪崩云裂”竟自行挥出。剑风卷起潭底积冰,如白龙扑向鬼影叟!

“蠢材!收势!”

凌霄子的骂声与冰爆声同时炸响。秦风虎口迸裂,龙魂剑脱手钉入岩壁。鬼影叟的流星锤绞住他右腿,铁刺入骨的瞬间,一道青光斩断玄铁链。

“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凌霄子拎着秦风后领跃上崖顶,剑尖遥指北方,“再敢踏进飞龙崖半步,老夫便掀了七杀堂的祖坟!”

星垂四野时,秦风在剧痛中嗅到血竭草的气味。凌霄子剜出他腿骨里的铁刺,药杵捣碎冰蟾的声响混着训斥:“惊鸿剑法重意不重形,强催剑招不如自断经脉!”

“您早知道他会来。”秦风盯着岩缝里鬼影叟遗留的半截铁链,“那副护腕是故意让我……”

“啪!”

药杵砸在石案,冰蟾碎肉溅上剑谱。凌霄子扯开衣襟,心口处一道旧伤蜿蜒如蜈蚣:“这伤是二十年前七杀堂主留的,当时我剑比你快三倍。”

洞外风雪呜咽,秦风握紧敷满药膏的右腕。血玉在剑柄上忽明忽暗,映得壁上剑痕似在游动。

次日寅时,秦风拆了护腕倒刺。龙魂剑劈开瀑布时,他闭目听着冰棱坠地的脆响。水帘后忽然传来女子轻笑,昨夜那抹朱砂痣晃过寒潭——

“小郎君好狠的心,连师父都算计。”赤练仙子指尖挑着半块血玉,“你可知这玉的另一半,镶在七杀堂主的刀柄上?”

剑光斩碎幻影,冰面上只余一行血字:“药人谷的雪莲开了。”

秦风劈碎冰面时,凌霄子的剑鞘已抵住他后颈:“心乱,剑必亡。”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少年喉结滚动,血玉烙着掌心发烫。

青衫客削断崖边一树红梅,花瓣混着雪片落入寒潭:“等你能接我十招,自会知晓该知道的。”

暮冬第一场暴雪封山时,秦风在冰瀑上刻完了《惊鸿剑谱》最后一式。凌霄子抛来酒囊的手微微发颤,残酒泼在雪地上竟凝成“七杀”二字。

“明日下山,取回七杀堂主项上人头。”

龙魂剑归鞘的嗡鸣声中,飞龙崖的积雪轰然崩塌。秦风望着师父没入风雪的背影,忽然看清他青衫下摆染着暗红——那是三日前与鬼影叟对掌时渗出的毒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