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命

五仙镇,夜中黑市。

常三挤出人群,在街边站定,手探入袖中,似在摸索什么。

“找到了没?”肩上猴儿不耐烦催促。

“快了,别急。”常三面含淡笑,手拽着一块红条子便向外拉。

眨眼功夫,一面写着‘仙’字的地毯被其从袖内扯出,抓住两角一抖,缓铺在地面上。

他接着又探手入袖,抓出一根细长木棍,随着棍尾外掉,带出一面旗帜,上烫四个金字——神通广大。

“早叫你收拾些破烂哩,偏不听!”猴儿瘪嘴嘀咕。

“莫急,莫急,马上就好。”常三略微摇头,手依旧在袖内捣鼓。

“有了!”他低笑一声,接着一块薄饼便从袖中掏出。

这饼子很是奇怪,表面血糊似的一层薄皮,内里则是软弹的肉色。

“这魂饼可不多了......”常三轻叹,面上带着些惋惜。

他慢条斯理的将饼撕成小条,塞进嘴里,期间还给猴儿喂了不少。

“不亏哩,换得二十五年寿数。”猴儿边吃边道,言语含糊。

将旗帜往地上一杵,他撩开下摆,盘膝坐在地毯上,自身后拿出三个满是裂纹的白碗,以及一颗眼球似的珠子。

“你且去吧,莫误了时辰。”他轻抚猴儿头顶,将之放至地面。

猴儿拍了拍手,把饼渣拍落:“你怎么就断定那让老头一定会杀四爷哩?”

常三失笑摇头:“在他眼里我是掌柜,四爷是伙计。”

“杀个伙计无甚重要,说不准,他还认为是我送去给他杀的。”

“他借我手得个顺应人心的理由,我借他手取金门的灵材。”

“看起来是各取所需,只是他想不到......咱们四爷,可没那么蠢啊......”

猴儿低头想着什么,蓦地阴冷一笑:“有意思......”

“那人牙子呢?”

常三眉眼低敛,将白碗覆过来,其中一只盖住眼球,而后一字排开:“他不会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巧......我就是他的敌人之一。”

常三低声呢喃着,浑不管早已不见的猴儿。

他闭目一阵,再睁眼,脸上已换了一副神采,猴似的咧嘴,做出与以往全然不同的滑稽笑容。

从袖里掏出铜锣,右手把住梆子,猛地一敲,他应声高喝:“各位父老乡亲,江湖客旅,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只此一家......只此一家了哈!”

“古法相传,三仙归洞,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哈!”

待得身边逐渐聚拢些人,他停下梆子,只铜锣还发着嗡鸣余颤,轻轻晃动。

“诸位!”

“好戏......开场咯......!”

......

“开场咯,娃娃,你还不动?”沙哑而苍老的声音在崔玉脑海炸响。

他缓缓睁眼,面前是三名神色麻木的药孩,以及那口完全没有动过的炉鼎。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声音,他熟悉。是人牙子的。

“我给你的剪子好使么?”人牙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听着外边隐约传来的议论声,崔玉轻笑,眼底浮现一丝冷意。

“好使。”他在脑海中慢条斯理地应道:“杀你......效果应该也不会差。”

人牙子猝然冷呵一声,话语如同蛇信般探入他颅内:“娃娃啊......杀心莫这般重,容易害了自个儿。”

“难道现在,娃娃你还有退路么?”

退路?有,当然有,他闭眼的这段时间,可不是在发呆。

“你很想吃我?”崔玉轻描淡写地问道,语带玩味。

人牙子沉默了下来,稍许过后,才幽幽传音:“婆婆我的丹......可要炼好咯。”

崔玉笑意更深,眼神冷冽:“我很好奇,为什么你拐我时没有吃我。”

人牙子再度不语。

崔玉淡淡地继续道:“你不会养羊,想借屠夫之手?”

“还是说……你没想到,我会自己吃掉自己的丹?”

脑海中终于又传来了声音,只是这一次,人牙子的语气变得森冷无比:“娃娃,你的时间......不多了。”

“是啊......”崔玉轻叹,骨手抬起,搭在屏风边缘。

“你想干什么?”人牙子察觉到些许不对,语气不自然起来。

崔玉眉头轻挑:“不干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好像......真的很想吃我啊。”

他手掌略一发力——

啪嗒。

屏风被猛然拽开。

霎时间,所有目光都投向了崔玉,隔间之内的情景暴露在众人眼前。

他不慌不忙,拱手向四方。

“诸位——我的药,炼好了。”

空气骤然凝滞,继而炸开层层波澜。

“胡闹!”

“药孩都在,你拿什么炼的药?”

“这分明是在耍我们!”

伍翁猛地将手中酒杯砸出,裂瓷飞溅,怒气冲冲。

人牙子的声音在崔玉脑海中同时炸响,尖锐而愤怒:“小畜生......你疯了!”

疯?他可没疯。

崔玉不去理会喧哗,目光缓缓落在太爷身上。

后者脸上的微笑稍有凝滞,却瞬间恢复如常。

“忘了告诉你,让老太爷在我身上种了拍花子。”

“也就是说......我如果炼不出药,或者药是假的,便会立刻毒发而亡,连尸体都落不着你手上去。”

“你恐怕......要失算了。”

何况,只有活着的羊才是羊,未养而死的羊,屁都不是。

但崔玉全程心声淡漠,像是在述说与己无关之事一般。

人牙子隔间内,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起。

哪怕不见其身影,也能想象她脸色有多难看。

崔玉心知肚明——她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多想吃他这头羊。

这般做法虽是赌,但却是唯一值得赌的。

他固然还可以指望常三的援手,但是那未免太过被动。

尤其是,那家伙……根本无法全盘信任。

胡太爷眯着眼打量着崔玉那隔间:“小尊爷......这是......失手了?”

崔玉回以一礼,神情平静:“胡太爷,非是失手。”

“我这炼药法子……独到,不需药孩,更不用草木。”

胡太爷皱眉:“小尊爷,这玩笑可不能乱开。”

而挂门黄太爷则冷笑一声:“胡爷,这局儿还没结束呢。”

崔玉充耳不闻,只盯着太爷。

若是判断不错,这老太爷现在也该动手了。

果然,便在这念头浮现的下一瞬——

太爷温和的神色霎时褪去,眼底透出寒意,如冰刃般刺向崔玉。

毒,没了。

他被耍了。

崔玉眼底露出浅薄兴味,饶有兴趣地看着太爷生生将那怒意吞下,转而变回那一如既往的淡然。

然而,那双眼睛,已不再温和。

崔玉勾唇一笑,于心底轻声向人牙子道:

“想好了吗?”

“你的时间,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