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蛊纹映血路

晨雾冰冷而粘稠，裹挟着失重坠落的眩晕，将陆明和苏九棠重重摔在湿滑的苔藓地上。

散乱的青铜鳞片与机械残骸噼啪作响，在他们身周铺陈开一片狼藉，那座宏伟的青铜龙影所化的桥梁，已然消散无踪，仿佛一场浩大而破碎的幻梦。

陆明挣扎着起身，右臂的机械接口处，苏九棠的血珠凝成的孔雀蓝釉质层闪烁着微弱的光，暂时压制了木纹蔓延的趋势。

他环顾四周，浓雾依旧，能见度极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而腐败的气息。

脚下传来清脆的碎裂声，他低头，看见满地散落着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在雾光下泛着诡谲的幽蓝。

不远处，祭坛般的凸起岩石边缘，一道身影跪坐着，正是苗医传人西门蛊娘。

她脸色苍白如纸，发髻散乱，几缕黑发紧贴着汗湿的额角。

她手中紧握着数枚银针，正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左手手腕的皮肉，鲜血顺着针尾渗出，滴落在身前一块布满奇异纹路的石板上。

“你们踩着蛊虫王的蜕皮而来。”西门蛊娘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向陆明，“那座桥，是它们分泌的金属蛋白凝结而成，以晨雾为引，以龙脉怨气为骨。”银针在她指尖轻颤，仿佛在解读着常人无法洞悉的讯息。

陆明心中一凛，蛊虫能构筑如此庞大的实体桥梁，这等手段匪夷所思。

他下意识地看向苏九棠，她正扶着一块山石，脸色同样难看，脖颈后那片龙纹刺青虽然已经脱落，但皮肤依旧泛红，隐约有血丝渗出。

西门蛊娘的目光转向苏九棠，又迅速移开，最后落在陆明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你的手，对蛊虫的气息很敏感。”

陆明活动了一下机械化的右臂，木纹虽然暂时被压制，但一种源自本能的警惕让他对周围环境中的异动格外清晰。

他注意到西门蛊娘胸前佩戴的苗银项圈，纹路繁复古朴，散发着淡淡的金属腥气。

他下意识地催动了“匠魂图鉴”，青铜罗盘的虚影在脑海中浮现，开始解析那项圈的纹路。

“嗡——”一声轻微的共鸣，图鉴迅速给出了反馈。

那些看似精美的錾刻凹槽之内，并非只是装饰，每一道细密的刻痕中，都隐藏着数枚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微型蛊卵，正随着西门蛊娘的呼吸微微起伏。

“别看！”西门蛊娘突然厉声喝道，猛地从发间抽出一支尖锐的银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插向陆明的机械右臂！

“小心！”苏九棠惊呼出声，想要阻止却已然不及。

“滋啦——”银簪刺入机械臂的金属接驳处，迸发出一串细小的电火花。

陆明只觉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顺着银簪涌入，手臂内部的木纹化能量瞬间变得躁动不安，仿佛要破开那层孔雀蓝釉质的压制。

“这些纹路在吞噬你的木纹化能量！”西门蛊娘的声音急促而尖锐，“快！用你们汉人的蜡染技法，封住它们的气息！用你修复景泰蓝的控火之力，将蜡液渗入那些活纹！”

陆明强忍着右臂传来的刺痛与麻痹感，脑中飞速闪过蜡染的工艺流程。

点蜡、染色、脱蜡……匠魂图鉴自行运转，将蜡染技艺的原理迅速拆解、重构，转化为一种可供他当前状态使用的特殊技能。

他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想象着那些蛊卵便是布料上的瑕疵，而他的木纹化能量，就是滚烫的蜡液。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右臂的孔雀蓝釉质层下，那些蠢蠢欲动的木纹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不再疯狂扩散，反而开始沿着特定的轨迹流淌、凝固，最终在他机械臂的表面形成了一层薄如蝉翼、带着奇特冰裂纹的半透明蜡质层。

那些令人不安的蛊卵气息，似乎被这层蜡质巧妙地隔绝开来。

手臂上的木纹虽然没有消失，但蔓延的趋势确实暂时凝固了。

陆明长舒一口气，看向西门蛊娘的眼神复杂了几分。

这个女人，行事诡秘，却又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浓雾深处传来。

林慕白的身影渐渐清晰，他依旧戴着那副斯文的眼镜，手中却多了一台颇为专业的相机，镜头正对准这边。

“陆先生，苏顾问，你们没事吧？”林慕白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刚才山崩地裂，我还以为……这里的光线和环境，太适合记录我们珍贵的非遗文化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相机镜头转向西门蛊娘胸前的苗银项圈，以及陆明那只刚刚经历异变的机械手臂。

陆明突然感到右眼一阵刺痛，那只曾经被父亲用景泰蓝碎片无意间“点化”过的眼睛，此刻竟捕捉到林慕白相机镜头内部一闪而过的幽蓝光芒，那光芒的闪烁频率，与他之前在青铜龙影中窥见的，林慕白那只机械义眼瞳孔收缩的频率，如出一辙！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道凌厉的劲风从陆明身侧掠过。

苏九棠不知何时已经欺近林慕白，她手中那柄在龙影中不知所踪的青铜短剑再次出现，此刻正冰冷地抵在林慕白的后颈。

“你扫描的不是银饰，”苏九棠的声音冷若冰霜，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是匠魂的共鸣频率！”

林慕白举起双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慌乱：“苏顾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学研究者……”

“普通？”苏九棠冷笑一声，手腕微动，剑尖又深了几分。

“住手！”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在雾中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苗族传统服饰的老者，拄着一根通体黝黑、刻满复杂蛊纹的银头拐杖，从浓雾中缓缓走出。

他的面容如同干裂的树皮，双眼却炯炯有神，带着洞悉一切的深邃。

“石长老！”西门蛊娘见到来人，脸上露出一丝恭敬，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警惕。

石长老没有理会她，目光径直落在陆明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他那只覆盖着蜡质层的机械手臂上。

他缓缓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陆明机械手指的指尖。

刹那间，陆明脑海中的匠魂图鉴猛烈震动起来。

一股磅礴而古老的信息流涌入，那根银杖的杖头，在他精神感知中，竟然浮现出一个与景德镇古窑废墟中发掘出的龙形图腾几乎完全一致的纹样！

只是这图腾更加诡异，仿佛由无数细小的蛊虫纠缠盘绕而成。

就在陆明震惊于这意外发现时，石长老的动作却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他猛地将手中的银杖调转方向，以惊人的速度，狠狠刺向身旁的西门蛊娘！

“噗——”银杖杖尾的尖锐部分没入西门蛊娘的肩胛。

“长老，你！”西门蛊娘闷哼一声，

“快带陆明去后山的解蛊井！”石长老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急促，他紧握着银杖，杖身上的蛊纹仿佛活了过来，闪烁着幽暗的光芒，“这银杖里，藏着真正的蛊虫孵化地图！残卷派的人已经察觉到了！”

西门蛊娘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没有丝毫犹豫，强忍着剧痛，一把抓住陆明的手臂，厉声道：“跟我来！”

她拽着陆明，转身便朝着祭坛后方一处不起眼的灌木丛冲去。

灌木之后，赫然是一个黑黝黝的地窖入口。

“苏九棠，拦住他们！”林慕白见状急忙喊道，试图挣脱苏九棠的控制。

苏九棠眼神一凝，手腕用力，青铜短剑在林慕白颈间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阻止了他的行动，但她的目光却担忧地望向陆明和西门蛊娘消失的方向。

就在西门蛊娘拽着陆明跳入地窖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石长老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那惨叫声中充满了痛苦与绝望，让陆明的心猛地一沉。

地窖内阴暗潮湿，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莫名的药草气息。

西门蛊娘踉跄几步，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着气。

她猛地撕开自己右肩的衣襟，鲜血已经浸透了衣料。

但更让陆明震惊的，是她裸露出的心口皮肤——那里没有丝毫血肉之色，而是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宛如鱼鳞般的银色鳞片，在昏暗中闪烁着金属的冷光。

“七百年前，天工盟的一支异端，为了躲避追杀，将部分匠魂图鉴的碎片与苗疆的秘蛊之术融合，藏进了苗银的熔炉之中……”西门蛊娘的声音因失血而显得虚弱，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那些碎片，就是我们这一脉世代守护的秘密。现在，残卷派的人，想要利用即将到来的苗年祭典，用万蛊血祭，重启那些碎片中的力量，彻底激活他们的邪恶图谋……”

她的话音未落，地窖深处的石壁上，突然毫无征兆地渗出丝丝缕缕的幽蓝色液体。

那液体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在粗糙的岩石表面缓缓蠕动、汇聚，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陆明瞳孔骤然收缩。

那幽蓝色血迹组成的图案，赫然是一条残缺的龙形！

而那龙形图案缺失的一角，其形状、大小，竟与他脑海中那面青铜罗盘形态的匠魂图鉴上，那个始终无法填补的缺口，完全吻合！

地窖之外，隐隐约约传来了低沉而富有节奏的鼓声，一声声，一下下，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之上。

苗年祭典的鼓点，似乎已经提前奏响。

那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魔力，在阴暗的地窖中回荡，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