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底的淤泥泛着死鱼眼般的灰白。陆九川咬着芦苇杆潜到船骸旁，鼓起的腮帮子惊走一窝鲫鱼。他伸手去够那半截露出河床的石碑时，裤腰带突然被水草缠住，活结越挣越紧，倒像被河伯拽着讨买路钱。
“咕噜噜——“气泡裹着咒骂往上窜。裴照雪踩着压舱石跃下，匕首割断水草的动作惊散虾群。石碑青苔被水流冲开一角，露出“镇北“两个凿痕极深的篆字，横撇里嵌着辽东乌头淬炼的铁砂。
陆九川浮上水面换气，湿漉漉的头顶沾满螺蛳：“老裴，这碑文够晦气，莫不是镇水鬼的？“他甩开脸上的水葫芦，忽然“咦“了声——三丈外的漩涡里沉着具浮尸，右手六指套着精钢指套，断口处靛蓝丝线随波飘摇。
裴照雪潜近细看，尸身腰间的铁牌锈迹斑斑，却遮不住“乙未廿三“的阴刻纹。浮尸随暗流撞向石碑的刹那，指套擦过碑面，刮落的青苔下竟显出一列针孔密文。陆九川用裤腰带拴住尸首往岸边拖，嘴里嘟囔：“您老生前算计人，死后还得当回拓碑工！“
未时烈日晒得码头青石板发烫。两人缩在茶棚下拓碑文，陆九川把麦芽糖熬成胶，涂在粗麻布上往石碑贴。糖香引来成团绿头蝇，被他用草帽扇得东倒西歪：“瞧瞧，河伯都派先锋队来抢食了！“
碑文拓片在日光下显出蹊跷。裴照雪蘸着乌头汁涂抹麻布，针孔吸饱毒液后连成北狄文字：“腊月初七，北斗沉江。“陆九川凑近细看，忽然抄起拓片对光：“这针孔排布像运河舆图！“
漕司主事的皂靴踏碎满地绿头蝇。他抻着脖子瞅拓片，汗珠砸在“镇北“二字上：“下官这就派人打捞石碑......“话音未落，陆九川突然掀翻茶桌，滚烫的麦芽糖浆泼向主事身后。刺客踩中糖浆踉跄跌倒，袖中弩箭斜插进冬瓜摊，瓤子溅出靛蓝汁液。
“好毒的瓜！“陆九川抄起秤杆当花枪，杆头铜星戳中刺客虎口。裴照雪挑开刺客衣襟，胸口黥着残缺船锚，锚尖刺青的朱砂正与碑文铁砂同色。主事瘫坐在地哆嗦：“这、这是断剑盟的......“
申时雷云压境，码头货栈飘出腐臭味。陆九川踹开库门时，正撞见五个漕工在熔铸铁牌，焦黑的“乙未“字样混着乌头粉倒入模具。裴照雪灰鼠裘卷灭炉火，青烟里窜出个跛脚铁匠，铁锤抡向陆九川后脑时被他反手接住：“老哥这锤法眼熟，杜衡是你师祖？“
铁匠暴喝发力，锤柄突然裂开，十二枚铁蒺藜天女散花。陆九川扯下门帘当网兜，粗麻布裹住暗器摔进盐堆，靛蓝毒粉遇盐爆燃。裴照雪银针钉住铁匠涌泉穴，对方咬碎后槽牙的瞬间，陆九川的臭袜子已塞进他嘴里：“想服毒？先尝尝老子三日没洗的陈酿！“
戌时雨点砸在船篷上如撒豆。陆九川蹲在舱底研究铁牌模具，忽然用冻梨核卡住机关齿轮：“老裴，这模具内壁刻着河图！“裴照雪刮去锈迹，洛书纹路间嵌着金丝，与石碑针孔图严丝合扣。
“北斗沉江局，洛书定方位。“他蘸着雨水勾画，“腊月初七子时，七处闸口同时崩塌。“
雷鸣撕裂夜空，漕船残骸在浪里忽隐忽现。陆九川顶着斗笠摸向闸口，靴底沾的麦芽糖黏住三只蛤蟆。裴照雪用拓片比对闸门铁环，环身蜂窝纹正合石碑凿痕：“杜衡熔了石碑铸铁环，这闸门就是阵眼。“
陆九川忽然拽住裴照雪后襟：“水下有光！“
两人潜至闸底，青苔覆盖的凹槽里嵌着鎏金匣。裴照雪挑开匣盖时，陆九川用冻梨核卡住机关簧片——匣内十二枚金针排成北斗状，针尖淬的乌头毒泛着靛蓝幽光。
“第七枚针呢？“陆九川翻遍淤泥，指尖触到冰凉铁链。猛拽之下，整座闸门轰然颤动，河床裂开豁口，数百具缠着水草的骷髅随暗流翻涌而出。
骷髅群随暗流撞向闸门，锈蚀铁链崩断的脆响惊起夜鹭。陆九川拽着半截锁链浮出水面，链环里卡着块青玉腰牌，牌面饕餮纹左眼镶着辽东乌头淬的银珠。裴照雪潜至裂口底部，匕首刮开河床淤泥，露出整块玄武岩碑——“镇北侯督造“五个凿痕刺破青苔，每笔转折处嵌着北斗状铁钉。
“敢情是拿侯爷当镇河兽了！“陆九川吐出嘴里的螺蛳，玉牌在裤腿上蹭得锃亮，“这饕餮眼睛会转！“他猛按银珠，碑底忽然射出十二道水箭，箭尾拴着靛蓝丝线，在漩涡里织成北斗网阵。
裴照雪斩断丝线的瞬间，骷髅堆里腾起串气泡。腐尸手中紧握的铁矛突然自旋，矛尖挑破水幕显出密文。陆九川用冻梨核卡住机括，梨汁混着毒液蚀出北狄文：“腊月初七，龙归星野。“
卯时晨雾漫过码头。两人拖着湿透的拓片缩进茶棚，陆九川把麦芽糖罐架在炭炉上熬胶，甜香盖住满身腥气。漕司主事拎着食盒谄笑靠近，盒盖刚启，裴照雪的银簪已钉在烧鹅眼珠上——黑血顺着簪头往下淌，落地蚀出蜂窝状小孔。
“断剑盟的厨子改行当差役了？“陆九川抄起汤勺泼向主事，热汤浇在皂靴上腾起白烟。主事抱脚惨叫时，怀中的漕运令牌滑出，铜鎏金表面被腐蚀出“乙未“凹痕。
运河突传来船板断裂声。两人冲上堤岸时，正撞见三条粮船倾覆，麻袋里的黍米遇水膨胀爆裂，露出夹层的靛蓝铁丸。陆九川荡着缆绳跃上桅杆，靴尖勾起半张货单：“丙辰年腊月初七，工部特供镇水石——这石头炸起来比炮仗带劲！“
裴照雪劈开铁丸外壳，硝石粉混着乌头汁结成蜂窝状晶簇。他忽然捻碎晶块嗅闻：“掺了辽东黑黏土，遇水膨胀三倍。“话音未落，闸门方向传来闷响，水柱冲天而起，骷髅残肢如雨坠落。
陆九川扒着船帮捞起块头骨，天灵盖钻着北斗状孔洞：“这位爷生前爱看星星？“骨缝里忽然掉出蜡丸，裹着的羊皮卷绘有地下暗河图，朱砂标着七处爆破点，与太和殿星位遥相呼应。
未时暴雨砸碎河面。两人缩在龙王庙拆解蜡丸，陆九川把供桌上的糯米捏成河图状：“北斗主死，洛书主生——杜衡这老王八在玩阴阳局呢！“
裴照雪用香灰涂抹羊皮卷，灰烬吸附处显出鎏金纹路：“镇北侯旧部修闸时埋下机关，周珩借尸还魂。“他忽然挑灭烛火，庙门吱呀洞开，六个缺指汉子抬着石碑踏入，碑面“镇北“二字正滴着靛蓝毒液。
陆九川踹翻香案挡在身前，贡果砸中领头汉子的鼻梁。裴照雪银针封其穴位，针尾震颤频率竟与石碑共鸣。缺指汉子突然齐声嘶吼，断指处喷射毒液，地面青砖嘶嘶冒烟。
“闭气！“陆九川甩出供桌布幔蒙住众人，趁机抢过石碑拓印。毒液蚀穿布面时，他已然翻上房梁，将拓片按在八卦镜上——阳光透过孔洞投出星图，紫微垣处标着周珩的私印。
申时雷暴摧折柳枝。两人追至河神庙废墟，陆九川踩中机关踏板，整块地砖翻转下坠。裴照雪甩出灰鼠裘卷住他腰身，大氅撕裂声里，密室烛火次第燃亮——七十二口棺椁排列成北斗状，棺面铁钉拼出“乙未“字样。
“杜衡的七星疑冢！“陆九川撬开棺盖，腐尸手中紧握算盘珠突然炸裂。裴照雪挑开尸身衣襟，胸口刺青的船锚纹正在渗血，锚尖指向暗河图中的爆破点。
戌时梆子碾碎雨幕。陆九川蹲在棺椁上啃冷炊饼，饼渣掉进机关齿轮：“老裴，这棺材板够炒三桌菜！“裴照雪旋动棺头兽首，整座北斗棺阵缓缓下沉，露出底层的青铜枢机——七百二十枚齿轮咬合成河图，中央嵌着半块虎符，缺口处沾着辽东乌头粉。
“镇北侯调兵符！“陆九川用炊饼夹住虎符拔出，“周珩老儿连死人兵权都要借？“
子夜惊雷劈中庙顶，密室入口轰然坍塌。两人从排污渠爬出时，怀中的虎符突然发烫。裴照雪掷符入河，符身遇水分解成数百铁蒺藜，随暗流冲向七处闸口。陆九川甩出裤腰带缠住最后一把蒺藜：“这玩意够扎烂河伯的屁股！“
五更鼓歇，漕司衙门灯火通明。裴照雪将虎符残片按在运河舆图上，缺口严丝合缝：“周珩要的不是弑君，是借镇北侯旧案清洗朝堂。“
陆九川瘫在太师椅上晃悠，靴底粘着河底青苔：“合着咱们忙活半天，替他人做嫁衣裳？“
晨光刺破窗纸时，驿马嘶鸣惊飞檐雀。加急文书摔在案头，火漆印着“乙未密“字样。裴照雪挑开信封，北狄战报混着靛蓝铁砂洒落——腊月初七，恰是北斗西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