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嗟叹、父母欣喜,完成课题后的诸多琐事梁思凡并不感兴趣,在此不提。
他最关心的,还属那个奇怪的房间与那扇大门。
虽然那天他在痒序园中弹奏了完整的七个八度,但反应到身心之中,却并没有非常特别的感受。
那天晚上,不出意料也没有梦见它们。
两周之后,一月的间隔到了,烛光荡漾的梦里,梁思凡这才看见那扇已经被颜色吞没大半的门。
还差一点,虽然完成了课题,但就心火而言,这还不是某个决定性的突破。
可如果要继续让心火快速成长的话,他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余量已经不多。
要么鼓起勇气再度面对那些不可名状的东西,要么去伤人,除非——
还能有别的方法?
带着这样的疑问,梁思凡做好了进入善治书屋的准备,希望那里有自己需要的答案。
入学的过程比他想象中要更慢,直到十三岁半时他才正式得到通知,从第二天起可以去到风车镇上最神秘的地方。
恰巧是个阴天,浓密的云层遮挡太阳,风车镇里,灰蒙蒙的矮墙绵延。
梁思凡抬起头,巨大的古树占据了大半视野,在大风中张牙舞爪。
他平下视野,目光追着随风滚动的草圈,直到看见书院的大门。
四下无人,在小镇里呆得久了,就会发觉大家都绕着这里走。
一股莫名的压力不知从何而来,倾泻在他心上。
善治书屋跟痒序园的结构大相径庭,区别是只有一个班,算上梁思凡一共三十余人,年纪小的像他这样十四岁不到,大的能有十七岁。
其中超过十六岁的只有寥寥六七人。
入学这日,梁思凡紧张地从教室外探出脑袋,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前排座位——
要知道,心火的成长带给他的视力提升非常明显,否则他也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花了眼睛。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男孩从嘴里吐出一颗白底黑仁的眼球,随后缓缓塞进了自己空洞的眼眶里。
梁思凡愣了一下,他的目光扫过整个教室的男男女女,从高矮胖瘦到面色面相,差距大到不像同一人种。
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娃娃脸、面色青灰没有一丝血色的少年,手脚宽大宛如荷叶的女孩......这样异常外表的人占了约莫四到五分之一。
就视觉效果而言,跟三个初等私塾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句话:
“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这里发生了什么?
片刻之后梁思凡才猛然惊觉,一屋子的少男少女目光不善,正直勾盯着自己。
不同于甲字班里那种事不关己的氛围,浓浓的敌意弥散在教室里。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如此敌视一个新生。
一只枯槁的手掌轻轻按在梁思凡的肩膀上,灰袍长眉的谭教授微笑说道:“好啦,大家现在认识了,那么老规矩,新生都要做个测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梁思凡看见一个带着精密机械结构的铜制仪器,两根银线从顶部伸出,连着一块铜片,正中心的转盘上全是数字零,以及末尾一个青铜雕刻的百分号。
0%?
梁思凡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在谭教授的催促下走上前去捏紧了铜片。
那一瞬间,他有种体内心火被抽干的错觉,随后最右边的两个转盘开始缓缓滚动,并在两秒之后停止。
3%。
“啧——”
听觉远比从前敏锐的梁思凡听见教室里响起一声轻响,似乎有人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他的目光扫过教室,不难发现几人脸上的羡慕。
谭教授遍布皱纹的脸上浮起一丝满意:“不愧是能在入学前完成最高级别课题的学生,那么大家按规矩,快快快,咱们动起来。”
他在善治树屋里具有绝对的权威,一声催促后,室内顿时响起一阵椅子拖过地板的尖响,随后自然地空出一个位子。
梁思凡直到这时才发觉,每个座位上都有一个编号。
留给他的桌子上面是十七,排在三十余人的中间位置。
“那么,开始上课吧。”
谭教授的指尖轻轻划过桌面,若有若无的橙色火星一闪而过。
......
活性率。
很快梁思凡就明白了3%的含义,那是这个世界用来衡量心火水平的指标,桌上的编号自然就是活性的排名。
大部分刚刚进入善治书屋的学生,心火活性大都在0.5%到1.5%之间,自入学起就有3%的他,是正常水平的二至六倍。
这自然得益于他领悟到的消化技巧,以及意外掠夺来的心火。
至于为什么教室内的气氛如此窒息,两周后梁思凡便明白了。
善治书屋的活性率测试一月一次。
教室里的学生们态度差距十分明显,一部分人相对平静,另一部分,则显得异常紧张......甚至说害怕。
在最开始,一切显得十分正常,从排名靠前的学生开始一一测试。
“十二号。”谭教授的目光落在一个男孩身上,他枯槁的指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像是在回忆什么,“我记得你上周刚过十六岁生日对吧,来看看有没有进步。”
那个尖脸寸头的少年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吞着唾沫盯紧了转轮上的数字。
“4.5%。”
谭教授摇了摇头,“好吧,很遗憾还差了一点,那按照规矩......”
他的话只说到一般,那个少年藏在裤兜里的右手猛然拔出,一抹刀光映着太阳,毫不犹豫地向那老人的脖颈上捅去。
下一秒,梁思凡几乎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似乎是谭教授右手极快速地一挥,那柄小刀就落在地上。
暗红色的血水顺着少年的虎口滴落,他惨叫着转身狂奔。
只是——
他身后的谭教授轻轻抬起袖袍下的胳膊,梁思凡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看见上一秒还在狂奔的少年身子一僵倒在地上,只剩下泛着绝望的眼珠还在转动,仿佛是个没有生气的人偶。
“这里的每个人,都要遵守规矩。”谭教授淡淡地说道。
他右手手背上暴起青色的血管,五指在虚空中使劲一抓。
让梁思凡不敢置信的一幕出现了,那倒在地上的少年像个漏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向内收缩,很快只剩下一张只剩下骨架的枯萎人皮。
老人轻轻一勾手指,一颗苍白色的珠子从人皮内飞入他的掌心。
他再打一个响指,那人皮骨架上倏地窜起几尺高的火焰,很快烧得只剩一点漆黑的渣子随风散去。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梁思凡双手摁在膝盖上,不住打颤。
发生了什么?
无法理解,无从反抗。
那时的他脑子里只有曾经书中看到的一句话。
至高无上的暴力。
......
原本三十余人的教室里从此少了一个人,一切照常。
这是善治书屋的规矩,十六岁前如果活性率无法超过5%就会被淘汰。
每当镇外的商队到来时,排名前三的人才能毕业,被推荐前往大城市深造。
一进一退,极度激烈的竞争制度自然造就了充满火药味的氛围。
忽然摆上明面的现实,关键成长期里发生的种种异变异象,以及无从反抗的暴政。
压抑、恐怖与竞争,是善治书屋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