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雪纷纷。
仿佛要把什么人、什么事轻轻掩埋。
萧峰披了个带兜帽的兽皮斗篷，脚踩着积雪吱嘎作响。
看雪原莽莽，天地广大，只觉得心胸舒畅，
也不急着赶路，挽着酒葫芦，一路走，一路饮，哪管什么东南西北，更不知路在何方。
行了许久，到了一个小村边上，见有一破败小屋似无人居住，便推门进去，果然呼呼漏风，缺窗短墙。
屋内有些干草树枝，还有个生锈的火盆。
萧峰放了包袱，寻了些石块木板挡住了漏风的短墙，又用树枝堆了个木团挡住窗户的缺口。
点了火盆，添了树枝，屋内登时暖和了许多。
席地而坐，铺开牛肉，萧峰抄起葫芦正要喝一口。忽然听到有些声响，回头看时，竟是个布裙荆钗的少女缩在墙角。
刚刚踏雪饮酒豪兴正浓，加上这屋里屋外风雪交加，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萧峰心道：“这姑娘的内功定然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此时屋内昏暗看不清那少女面容，隐隐可见身材苗条纤瘦。
“姑娘别怕，我只是路过，要不要来烤烤火，喝口酒，吃块牛肉。”
“看你也没比我大多少，怎么就跟三四十岁的大叔一样，张嘴就要喝一口。”
那少女声音清脆，虽然说话很不客气，却不让人生厌。
萧峰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
“姑娘教训的是。”
那少女站起身来，从角落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篮子，里面有几个新鲜的麦饼，还有一盘拌菜，一双筷子。
萧峰这才发现，这屋内虽然破败，却很干净。
不由问道：
“姑娘，你住在这儿？”
那姑娘把拌菜麦饼摆在两人中间，又掰了两根树枝，用小刀削成筷子递给了萧峰。
“我也是最近才来，这房子左右没人住，放着怪浪费的。”
离得近时，萧峰才看到这姑娘脸色黝黑，肌肤浮肿，凹凹凸凸，生得极丑，但一对眸子颇有神采。
又看那少女的两根食指青黑之色若隐若现，似与真气流动的节律相合。
这少女大概在练一门毒功，萧峰不由得想到前世的星宿派和阿紫。
开口道：
“姑娘这功夫练到现在，可有小成？”
那少女微微一愣，质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练了功夫？”
“我看姑娘的手指和太阳穴隐隐有青黑之气，和真气流动的节律相当，所以猜测姑娘在练一门毒功。”
“哼！你这人还挺有见识，不妨告诉你，我这功夫叫《千蛛万毒手》，现在已经练了几十只蜘蛛了，刚有小成。”
“千蛛万毒手？姑娘用的是蜘蛛的毒？”
“不错，看在你给我点火盆的份上，给你看看我的宝贝！”
只见这少女从怀中取出一个黄金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只拇指大小的花纹蜘蛛。
此时屋内昏暗，更显得那蜘蛛鲜艳夺目。
“这蜘蛛一看就剧毒无比，确实是宝贝。”
那少女一脸奇怪道：
“旁人看了这蜘蛛，看了我的容貌，都会害怕，甚至骂我打我，你和他们不一样。”
萧峰拿起一个麦饼咬了一大口，又喝了一口酒，回道：
“这世间功夫不少，姑娘坚持要练这一门，一定有原因，我只有一点好奇，姑娘这毒，自己有解药吗？”
“没有，中了我这千蛛万毒手的毒，要么有好医生，要么有深厚的内力。”
“如此说来，姑娘这功夫不完整，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那少女一脸不服道：
“功夫不就是比谁厉害吗，这江湖上用毒的人那么多，莫非他们都很危险？”
萧峰把牛肉推到少女面前，回道：
“这江湖上用毒的人很多，甚至用毒的门派也不少，但他们自己的毒都有解药。
他们的毒也许杀了很多人，但他们手里的解药，救的人一定更多。”
那少女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轻声道：
“你说得对，等我这功夫练到几百只蜘蛛，只要被我的手指一戳，连我自己都救不回来。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怕我，然后恨我，即使和我无冤无仇也会想杀了我……
可我如果不练这功夫，我爹爹哥哥来杀我怎么办。”
萧峰疑惑道：“你父亲和哥哥为什么要杀你？”
那少女淡淡道：“因为我杀了我二娘，又害死了我妈妈！”
萧峰觉得自己不便再往下问，只好默默吃着麦饼和拌菜。
那少女娓娓道来，好像在和萧峰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这千蛛万毒手是我妈妈的家传武功，练够二十只容貌就会开始变丑。
我妈妈当年已经练到一百只蜘蛛了，但是她遇到了我爹爹。
她怕自己样貌丑陋爹爹不喜欢，生生散掉了功力变成了普通女子。”
萧峰心道：“要将一门已然有成的功夫散掉，这份决心和魄力当真无法想象，这女子很了不起。”
那少女继续道：
“结果妈妈和爹爹在一起很多年都没有孩子，爹爹就娶了二娘。
二娘一下生了我两个哥哥，我娘却生了我这个女儿，爹爹便更加宠爱二娘。
从那以后，二娘仗着爹爹的宠爱，经常欺负妈妈，爹爹也不管！
我就一刀杀了二娘。”
萧峰：“……”
那少女望着萧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我是个坏人？”
萧峰摇摇头道：“你父亲没能保护好你母亲，让一个尚不知轻重的孩子出手，错在他，不在你。”
那少女眼中含泪，大声道：
“你胡说！就是我的错！
我杀了二娘，妈妈带我逃走，却被两个哥哥追上了。
妈妈为了救我自杀了，是我害了妈妈！我就是坏人！”
萧峰叹了口气，除了那自尽的母亲，这故事里的人似乎都有不妥，但又不是不可饶恕之错。
最终借了一个小女孩的手，酿成如此惨剧，当真是世事难料。
看那少女双手抱膝，一脸落寞，萧峰伸手递过葫芦道：
“要喝一口吗？”
少女歪着头望了萧峰一眼，奇奥：“你不怕我身上有毒吗？”
“我内功很高，不怕。”
“哼！吹牛！”
少女接过葫芦轻轻抿了一口，辣得直吐舌头，连忙把葫芦还了回去。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想过要去哪儿吗？
“江湖那么大，去哪儿都可以，只要不遇到爹爹和哥哥就行。”
这倔强的女孩让萧峰倍感亲切，思虑片刻，萧峰开口道：
“要不要和我比试一下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