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刘外平和无限城

“食物——”

莫沙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不多久火光便削出她十分立体的脸部轮廓。

拾荒团众人的目光，从面包移到她身上。

却见她肩膀上绑着干净的绷带，相较于穿在外边脏兮兮的衣服，绷带显然要更白一些。

是新的。

缚肉虫也不见了。

首领迎向莫沙的目光，却见她面色平静地从衣服里又掏出半瓶水。

远远地抛过来，首领一愣连忙接住。

光泽透亮，是无污染的纯净水。

这——

首领咽了口唾液，经常吃虫子的缘故，让他嘴里经常发酸，有股怪味。

“哪里来的？”

他目光炯炯地问道，这代表着物资！

而且还是质量极高的物资！

在末世，一定份量的物资，能够活一条甚至多条命！

莫沙没回答，而是又拿出一瓶抗生素抛过去。

这东西在末世，比食物还金贵，是上层人用的救命药。

底层人被感染了，大多是自己扛过去。

首领马上拧开瓶盖，刚要倒到掌心仔细打量。却动作一顿，他看到了自己脏兮兮的手掌，随后将药片倒在了瓶盖里。

借着火光，他闻了闻味道。

“真的？”他看向莫沙，又问道。

莫沙从盖子里抓起几颗，自己服下，又塞进旁边拾荒者的嘴里。

看得首领有些肉疼。

“尝尝就知道了。”她说道。

“哪来的？”不觉间，首领的精神高度集中。

莫沙扫视了众人一眼，不论是首领还是一众拾荒者，都眼巴巴地看着她。

看着她跟前的面包、纯净水，以及药物。

有人在吞咽口水，火光映衬着某些人眼中的贪婪。

莫沙沉吟了一会，道：“神。”

“神？”首领脸色一变。

“神赐予我的。”莫沙道：“像这种东西，在神明大人那边，只是最简单的赐予，却能活我们的命。”

“神吗？”

首领呢喃了一声，稍稍退了半步，眼中的狂热也在消退。

大灾变之后，一些能力者或其他生物，在特定条件下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它们的自我认知不再是“人”，而是一些诡秘莫测，难以言说的存在。

其中癫狂又强大的，被人称之为神。

废土上的人，对“神”基本持一种警惕态度。

“当你投入神明的怀抱，食物、水、药物都不再是问题。”莫沙静静地讲述着，被放在地上的矿泉水，折射篝火的光。

她一边讲述自己的昨晚上的经历，一边将挂在枪上的那一小袋面包打开，拿出一片递给首领。

待面包片离得近了，首领才闻到久违的味道。

胃壁在疯狂蠕动，唾液在唇齿间蔓延。

白皙，松软的面包，围着一圈金黄色的边角。

“祂是带给我生机的，仁慈的神明。”莫沙说道。

首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目光炯炯的拾荒者们，感受着身体的饥饿。篝火旁的虫饼已经烤得有些干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抱歉，我拒绝。”

屏幕外，池平看到首领拒绝，也颇感意外。

一旁的缚肉虫还在角落里自责，池平叹了口气，默默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递到缚肉虫面前：

“帮我开。”

缚肉虫瞪着八颗溜圆的眼睛看着它的神明大人，它并不认识可乐，也不知道“开”是什么意思。

但是，神明大人好像需要它。

没等缚肉虫思考，池平径直拿起缚肉虫的一根骨腿，“呲”的一声撬开了可乐。

然后露出温和的笑容：“谁说虫子没用，这虫子太棒了！”

它同样不知道有用没用是什么意思，但是神明大人好像很开心。

神明大人开心，缚肉虫的心情自然也不差。

它团成一团，在池平脚边滚来滚去。

游戏里，莫沙试图劝服其他拾荒者。只不过，首领似乎颇有威信，在他没答应的前提下，其他拾荒者也只是沉默不语地盯着地上的面包。

拾荒者团队的首领叫刘外平，曾是无限城的一名律法工作者。

大灾变后，绝大部分人类被辐射和病毒杀死，少部分变成了活尸，只有极少的人幸存下来。

幸存者们开始修建高墙，并在高墙内重新建立人类文明。

无限城，便是高墙里的城市之一。

那里生活着近十万居民，拥有一支超千人的能力者武装部队。

无限城的社会制度和大灾变前有着极大的不同，其中最显著的区别之一，便是物资管控。

而人，也属于物资。

或者说，特殊物资。

为了培育出更多的能力者来应对末日环境，无限城规定凡能力者必须和能力者诞下后代，这样后代才有更高概率觉醒能力。

刘外平的妻子，在新婚的第二年，被检测出觉醒能力的概率极大。

按照无限城的规定，会给她安排一位能力者，来诞下子嗣。

可问题在于，刘外平，是无能力者。

按照高层的说法，这不会改变她是刘外平妻子的事实。只需要定期去和指定的能力者“交流”，其他时候并不会占用她太多时间。

并且，无限城会给刘外平一家提供生育补偿。生出来的孩子，也由无限城统一抚养。

如果答应，刘外平就不用再吃由虫子挤压而成的虫饼。而是每天都能吃到粗粮——一些变异植物的根茎，它们富含淀粉，且口感比虫饼要好得多。

每天都能喝到膻味很重的骆驼或者羊奶。

可是，刘外平拒绝了。

在他的认知里，无限城除了有些规定不尽如人意，但总体上还是公平、讲道理的。

于是，他试图利用《无限城管理条例》的漏洞，来寻求一线生机。

《条例》中规定，（准）能力者母体孕育新生儿的年龄在18至28岁，超过这一年龄，便不再适合成为母体。

他妻子是中途才加入的无限城，出生日期并不明确。所以，他把妻子的年龄登记为三十岁。

可问题在于——

裁决日当天，刘外平拿出妻子出生年月证明的时候，对面也拿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证明，上面显示的妻子的年龄是26岁。

接下来的流程便利索起来——

裁决官采信了对面的出生日期证明；

并判定他妻子需要履行孕育任务；

刘外平抗法；

他被关进了高墙监狱，成为一名苦力。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在这里劳累致死。

更令他意外的是，在繁重的劳动中，他竟发现，监狱里有许多和他同样遭遇的人！

也是妻子或女儿被检测出具备觉醒能力的潜质；

也是上面指派了一位能力者执行生育任务；

不管怎么做，都莫名其妙地被送了进来。

种种线索组合之后，刘外平开始推断出事情的真相——

压根就不是妻子被检查出具备觉醒的可能，而是妻子被能力者看上了！

答案简单粗暴，却更令人难以接受。

首先，刘外平明白无限城的统治基础，不是十万余普通民众，而是那一千多人的能力者武装。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统治成本”！

十万民众毕竟在高墙内从事着生产工作，供养着统治阶层。

这十万普通人，聚在一起的话，是一个巨大的成本。但单独的个体，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如果这一千多统治阶层肆意妄为的话，会破坏生产。但人都是有私欲的，为了满足这些人的私欲，于是便制定了这类律法。

其中之一便是：为了应对末日威胁，能力者必须和能力者诞下子嗣。

至于谁是能力者，或者拥有成为能力者的潜质，当然是他们说了算。

如此一来，他们满足私欲的成本，变小了许多。

归根结底，高墙内的律法，不是出于维护普通民众，而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

好在无限城内，很快就出现了叛乱。

高墙又被外面的入侵者炸出了一个大洞，刘外平才得以逃脱。

于是，他开始在废土生存。

在组建拾荒者团队的过程中，刘外平不停回忆无限城的制度。学习并使用之后，成为了拾荒团的首领。

面对没什么知识的拾荒者，刘外平言语中神化自己；

偶尔遇上一个有点阅历的，就开始讲公平、团结这些大道理，并暗示对方自己的无限城背景。

当事实对他有利，就强调事实；当规则对他有利，就强调规则；当事实和规则都对他不利，他就偷换概念，把事情搅浑。

如此，总算拉起了一个十多人的拾荒者小队。

他最大的财产，也是这十来个人。

于是，在莫沙离去之后。

刘外平按照她之前所说，找到了神明大人的庙宇——

那座由半截地铁车厢组成，车体蔓生的血藤纠结扭曲。跟前堆叠着六七层某种末日生物头骨，和钉青铜色长钉的庙宇！

“我去帮你们探探路，情况不对，赶紧跑，不要犹豫。”刘外平十分郑重地朝拾荒者们说道。

他此时此刻的模样，完全是一位为了团队着想的领袖。

“刘哥——”

一名拾荒者眼中有感动，既不想刘外平去送死，也舍不得莫沙得到的那些物资。他欲言又止。

刘外平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跑。”

说完，他大步走向了庙宇。

屏幕外，池平看着这个中年人一脸严肃地站定在神庙前，决然的情绪从他眼角的皱纹里流逝。

刘外平笃定道：“未知的存在，仁慈的神明，我向您献上我的十三位拾荒团成员，希望您赐予比莫沙更多的物资。”

【刘外平正在向你献祭十三位拾荒者——】

池平愣了一下。

果然，末日里没有省油的灯啊。

莫沙只是传播信仰，而他，是想拿所有人换物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