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尸体与骑士

“该死的，是谁这么对待我的弟弟！”

殓尸房...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殓尸房，对黑盐镇这样的小镇子，尤其是几乎全是由盐工组成的小镇子来说，一般情况下死个人直接埋了就是，基本上没什么举办葬礼这种风俗。

除了盖尔斯这样的贵族，盐工们也基本上没钱举办葬礼。

生命对这些最底层的人而言，只不过是充满苦涩和腥咸的发臭味道，最多在逝去的时候抹上一把盐。

“这...这是盖尔斯子爵的命令，他说我们必须保持尸体的原样，这样才方便你们查看。”

面对暴怒的琼恩，莱蒙显然很是惧怕，尤其是对方的匕首正抵在自己的喉咙上。

这个时候莱蒙才明白，原来先前罗兰表现得是如此温和。

“保持原样！”看着一脸无辜的莱蒙，琼恩简直恨不得将对方的舌头给割下来。

他指着面前已经腐朽不堪，蛆虫四处乱爬的尸体，腐臭的味道甚至让他这个做兄长的都无法直视。

愤怒几乎掩盖了琼恩的所有理智，他手中的匕首再度用力几分，在莱蒙喉咙上刺出一道血痕：“你知不知道‘保持原样’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真想撬开你的头盖骨，看看你的脑子是不是被影子山猫整个吃掉了！”

“这...我也没办法！”喉咙上的剧痛让莱蒙快吓尿了裤子，疯狂解释道：“黑盐镇的气候实在是太潮湿了，盖尔斯又不让我们任何人移动尸体，能够保存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杀害卡斯威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个该死的盐工！”

“求求你放开我，琼恩少爷...我可是林德利伯爵亲自册封的骑士。”

说是这么说，但他的声音中带着些哭腔，一点也看不出曾经作为骑士的勇敢。

“放开他，琼恩。”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一直站在尸体旁仔细查看的罗兰却开口了：“他不是我们的敌人。”

“可是！！”琼恩还想说什么，回头却看见罗兰严肃的眼神。

“过来，看看这个。”虽然心中仍旧愤怒，但疑惑还是驱使琼恩放开了莱蒙，收起匕首来到罗兰身边。

“你到底想说什么。”琼恩俯下身，难闻的尸臭让他皱起眉头。

回头看了一眼罗兰，却发现他神色如常，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丁点不适的感觉，不免对他更加佩服。

“你瞧这个伤口，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罗兰十分自然地拔出琼恩腰间的匕首，挑开一片血肉，白色蛆虫密密麻麻地在上面蠕动。

哪怕面前的是自己的弟弟，琼恩此时也有些难以接受，本能反应地捂住鼻子，将视线撤到一边：“我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该死，你就不能痛快点吗！”

“伤口很平整。”这时，站在一旁的莱蒙却冷不丁开口。

见罗兰和琼恩同时看向自己，莱蒙尴尬地摸了摸喉咙。

不得不说，琼恩下手很有分寸，只是割破了一点点皮肤，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就已经止血了。

“你懂个屁。”对于莱蒙的看法，琼恩显然相当不屑：“给我闭嘴，一个连尸体如何保存都不知道的蠢货。”

“你闭嘴。”但罗兰却直接呵斥住了琼恩，并且一改先前的鄙夷和不屑，表情十分严肃看向莱蒙：“我们需要听取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骑士的意见。”

“尽管他可能已经丧失了拔剑的勇气。”

罗兰的话让琼恩一头雾水，他很是不解，一个连保存尸体都做不到的骑士，能够在尸体的伤口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但出于对罗兰的尊重，他还是没有反驳。

“恕我直言，琼恩少爷。”罗兰的力挺让莱蒙仿佛找回了些骑士的尊严，就连先前对方的无礼也抛诸脑后。

他走上前来，指着尸体上的伤口，十分坚定地说道：“虽然我不懂得怎么保存尸体，但我知道该如何使用武器杀人，也知道什么样的武器能够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这样平整且光滑的伤口，只有非常锋利的匕首才能够造成。”

“但是...”

说到这，莱蒙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嘴。

“但是什么？”他话说一半，让琼恩再度陷入愤怒：“该死的，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能痛快点！”

“但是一个盐工，是不可能拥有那么锋利的匕首的。”罗兰高声说出了莱蒙没有说完的话.

“对吧，莱蒙爵士？”他目光灼灼看向莱蒙，声音中透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感：“好的匕首一向都相当昂贵，那样的价格不是盐工们可以承受的。”

看着罗兰灰蓝色的眸子，莱蒙一时语塞。

他并不蠢，否则也活不到今天。

“你之前是在试探我？”莱蒙有些不可置信地尝试问道：“你才多大，十七岁还是十八岁？”

“十六岁，爵士。”罗兰老实回答，但并没有否认他的提问。

“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大一些。”

“我出身注定我将饱经风霜。”面对莱蒙的嘲讽，罗兰只是耸耸肩表示无所谓，毕竟自己先前也不怎么客气。

“果然...私生子都是一帮难以理解的东西。”莱蒙摇摇头，感慨了一句。

接着又叹了口气，声音中似乎有些落寞：“没错，盐工们不可能拥有质地优良的匕首，尤其是在黑盐镇。”

“在卡斯威死去的那个下午，我就已经发现尸体上的伤口不对劲，但...”

“但是你保持了沉默。”罗兰开口道。

“没错。”莱蒙并没有否认，反而十分坦然地承认了这一点。

“为什么？”这次是琼恩。

“如你们所见，我只是一个连剑都快拿不稳的老家伙而已。”他自嘲一笑，落寞的嗓音中更加透出一丝沧桑与无奈，仿佛行将就木的老朽：“我总不能选择拼命毁掉自己养老的地方，对吧？”

“你可以选择到蛇木城，向我的父亲说明这一切！”虽然罗兰能够理解莱蒙，但琼恩可不管这些，他只知道对方隐瞒了真相。

“你这个懦夫！”

他愤怒地看着莱蒙，低声怒吼。

“随你怎么说吧，林德利‘少爷’。”既然话已经说破，莱蒙也不再遮掩。

他整理了一下被琼恩抓得有些糟乱的领口，整个人的气质似乎变得优雅起来，仿佛嘲讽道：“虽然你们发现了破绽，但仅凭一个伤口可根本证明不了什么，他们完全可以说是那个叫德雷克的家伙早有预谋，也可以说他是在随便什么地方偷的。”

“总之，你们现在压根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说完，迈着尽量轻快的步子，莱蒙转身推门离开了这个满是恶臭的地方。

“这个该死的浑蛋...”

对方嚣张的样子让琼恩十分愤愤，惟独罗兰看着这个老骑士落寞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