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革塔·夜色沉沉
黑夜已将这座城市彻底吞噬，火把的微光在风中摇曳，投下破碎的影子，黑暗中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仿佛濒死战士临终前断断续续的低语。街巷幽暗，泥泞的石板路上残留着白日市集散去后的杂物，掺杂着陈旧的血迹，散发出挥之不去的腐臭味。雷恩迈步穿过昏暗的街道，背后是逐渐远去的酒馆，在黑暗中燃烧着光与温暖。他的脚步沉重，每一次踏在青石板上，都仿佛叩击着未知的命运。他的手握紧剑柄，指节因寒冷和疲惫而微微泛白。
雷恩独自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酒馆的灯火已远远落在身后，而他在沉默中叹出一口白气，咀嚼着那场对话。
当酒馆的大门被推开，所有的喧嚣在一瞬间冻结，仿佛风暴来临前的平静。雷恩没有抬头，但他已经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杀气踏入了这个本该属于醉鬼和赌徒的地方。空气变得凝滞，沉重的如同一座即将崩塌的城墙。
那道身影缓步走入，钢制战靴踏在青石地面，发出沉稳而有节奏的撞击声，如战鼓在黑夜中回响。盔甲在烛火下投下破碎的光影，微微摇曳，仿佛战旗在残风中飘动。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某种久经战阵的笃定，令人想起那些站在千军万马前的军团指挥官。她在雷恩的对面坐下，盔甲的金属片轻轻触碰木椅。
“愿不愿意加入我？”
那道声音低沉而稳重，如战场号角吹响前的那阵风
雷恩抬起头，看向那双隐藏在面甲阴影下的眼睛。它们深邃、冷冽、锐利，宛如某种沉睡已久的亡魂，注视着即将燃起战火的未来。他记得这双眼睛，它在竞技场上凝视着他，在剑锋交错时不曾闪躲，在最后一刻被他的剑抵住喉咙时，也没有露出半分恐惧或愤怒。那是一种冷漠的平静，仿佛胜负不过是尘埃落定，而他只是命运棋盘上的一个落子。
侍女为两人端来啤酒。雷恩微微皱眉，手指缓缓敲击着坦卡德杯的杯沿，酒液在烛光下泛起琥珀色的波纹。
“你是谁？”
对方静静地看着他
“梦影骑士。”
“莱亚·卡斯托。”他补充道。
烛光颤动，洒过他银色的铠甲，在光与影的交错中，映出雷恩的脸。雷恩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端起酒杯，酒液映照出火光，微微晃动。
“一个落魄的巡逻士兵，”他缓缓开口，不带任何感情，“也值得你费心？”
莱亚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应。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犹豫，也没有刻意的笃定：“战马不值钱，真正有价值的，是握住缰绳的人。”
雷恩的笑意微微收敛，他知道莱亚不是在玩弄话术，而是在说事实。莱亚缓缓伸出手指，在桌面画出几个圆圈。
“帝国正在崩溃。”
他的语气冷静，没有刻意渲染悲剧，也没有愤怒，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他的目光穿透了酒馆的吵闹，望向更远处的黑暗，但是沾着啤酒的手指在几个圆圈内来回划过。
“曾经的卡拉迪亚帝国，统治这片土地数百年，如今却已支离破碎。北方、西方、南方的继承者们争夺皇位，贵族们在废墟上分食残羹，而在外部，库赛特的骑兵、斯特吉亚的蛮族、瓦兰迪亚的铁骑，甚至是巴旦尼亚的猎手，都在虎视眈眈。”
“帝国已经无可救药，战争将吞噬一切。”
雷恩的手指在杯沿上缓缓摩挲，目光沉静：“然后呢？”
莱亚轻声笑道：“你很聪明，知道这场战争不会因任何人的意志而停止。”
他缓缓伸出手，轻叩桌面。
“但我们有选择的权利。”
雷恩注视着他，许久后，低声问道：“你的目标是什么？”
莱亚微微侧头，语气平淡得近乎残酷：“结束这场战争。”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迟疑，也没有狂妄的野心，只有某种不可撼动的笃定，仿佛她说出的未来，已经注定会发生。
雷恩停住了动作，忍不住笑出声：“听起来不像是雇佣军该做的事。”
莱亚没有否认，他只是微微前倾，看着雷恩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雇佣军不过是称呼，重要的是旗帜下站着什么样的人。”
雷恩沉默了。
他曾经相信过旗帜，相信过帝国，相信过荣誉。但多年前的战斗将这一切碾碎，现实则用最冷酷的方式提醒他——活着，才是唯一的意义。他不想再相信任何旗帜，他已经忘记了除了生命还有什么可以为之战斗。
“你会死在这条路上。”他轻声说道。
“或许。”莱亚淡然道，眼神却依旧平静，“但在那之前，我会让世界记住我们的名字。”
他站起身，披风微微扬起，带起的风吹的烛火摇曳不定。
“如果你想清楚了，就来找我，第三天的清晨我会离开这里。”
他转身离开了酒馆。
第二天的深夜
篝火中的木炭在黑暗中燃烧，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仍旧存有希望的面孔。雷恩坐在稍远的地方，火光映照在他略显冷峻的侧脸上。士兵们围坐在篝火旁，低声交谈，清理着他们早已生锈的剑刃，整理着明日即将穿上的轻甲。雷恩沉默地看着他们，他们是与他并肩作战的巡逻士兵，曾在黑夜中驱赶盗贼，在寒风中守卫城墙，维护者帝国的秩序，让其他人在帝国衰落的余晖下苟活。
但秩序，真的还存在吗？
雷恩在心中苦笑了一下。他看着篝火，火焰在木柴上跳跃，炽热、脆弱，随时都会熄灭。正如他们的生命。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曾经的战场，双头鹰在风中飘扬，骑士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辉。那时候，他还相信骑士的誓言，相信荣誉，相信帝国的伟业。他曾以为自己生来就属于战场，他愿意为那面旗帜流尽最后一滴血。但当他亲眼看着同袍倒下，看着那些曾经高举誓言的贵族互相背叛，对着自己说出领主大人答应的援军不会抵达时，他的信念崩塌了。帝国从内部腐烂，战场不会记住任何人，骑士的誓言不过是一纸谎言。他不想死，他还想活着。但他也怀念那段日子，怀念那副铠甲，怀念那面曾经引领着他的战旗。他可以留在这里，继续在酒馆中浸泡自己的生命，继续在巡逻中度过每一天，直到这座城池迎来它的终结，或者直到他在某个夜晚死在一个陌生的街角，被人用几枚银币雇来的刺客割破喉咙。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战士终究属于战场，纵然惧怕死亡，他仍无法抗拒鲜血的召唤。
他做出了选择。
不是因为莱亚的话和他描述的未来，而是他知道，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他会死在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里。在这片即将被战火吞噬的帝国废墟上，只有战斗，才能保护自己，只有剑与火，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东方的天空渐渐浮现出一丝微光，夜色被稀薄的晨曦驱散，拉革塔的城门依旧沉默地矗立在晨雾之中。雷恩牵着马，站在城门口。他的披风随晨风轻轻摆动，马匹不安地踩踏着地面，鼻息在空中化作白色的雾气。
他等待着，等待着那支即将离开的队伍。
城门缓缓开启，晨雾弥漫在路上，仿佛一层残留的战场烟尘。城墙上，刚换完岗的士兵，揉搓着冻僵的手，注视着一队人马正缓缓走向远方。
雷恩拉动缰绳，策马追上莱亚，低声道：“在离开前，我想去一个地方。”
莱亚微微侧头，盔甲上的银光在晨曦中映出冷冽的色泽。他沉默了一瞬，缓缓点头：“哪里？”
“泽斯特亚，我的家乡”
雷恩转过头去，他的目光深沉，仿佛透过晨雾，看见了那个可能早已把他遗忘的地方。
“好。”莱亚轻声道，没有多问，也没有迟疑。
他们的马蹄踏上通往泽斯特亚的路途，晨风吹过，拂去拉革塔最后的影子。
泽斯特亚，一个偏远的村庄，坐落在丘陵与森林交界的地方。它是雷恩的故乡，是他离开多年、却不知该如何归去的地方。
夜幕已然降临，泽斯特亚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灯火在木屋之间闪烁，透着乡村特有的静谧与温暖。然而，当雷恩一行人缓缓靠近村庄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方响起。几个民兵举着武器，紧张地站在村口的木栅栏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夜晚的寒风吹动他们破旧的斗篷，铁叉和长矛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微光。
“站住！什么人？”为首的民兵皱眉低喝，目光在雷恩一行人身上扫视，手中的长矛微微向前倾，带着明显的戒备。莱亚身后的人拔出武器，弓手已经将箭矢搭在了弦上。
雷恩下意识地握紧了缰绳，马匹不安地刨了刨地。他知道，潘德拉克战役之后，这片土地已经变得不再安宁，任何陌生的武装队伍都会被视为潜在的威胁。
他正要开口解释，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雷恩？！”
一个年长的老人匆匆走上前，借着火光仔细打量着雷恩的脸，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激动。他的双手微微颤抖，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看错了。
“雷恩……真的是你？！”
雷恩微微一怔，定睛一看，眼前的老者正是村中的猎场主管伊瓦尔。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皱纹爬上了脸颊，但那双眼睛仍然如记忆中那样犀利。
“伊瓦尔叔叔……”雷恩翻身下马，缓缓开口，嗓音低沉，仿佛带着时间沉积下来的重量。
伊瓦尔的眼眶微微发红，他上前一步，重重地拍了拍雷恩的肩膀，眼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天呐，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潘德拉克战役之后，再也没有你的消息……”
村里的其他人闻言赶来，纷纷涌向村口，惊喜地围住了雷恩，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真的是雷恩！他还活着！”“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快让他们进来！”
女人们落泪，孩子们惊奇地看着这位身披战甲、满身风尘的归乡者。
雷恩沉默了一瞬，目光在熟悉的面孔间扫过，那些曾经的邻里，那些他以为再也无法相见的人。他缓缓地拥抱了老者，轻声道：“我回来了。”
村子里的人纷纷拥上前，笑声与哭声交杂，迎接他们失而复得的战士。
那几个年轻的民兵这才放下了武器，困惑地看着雷恩，又看了看激动的人群，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敌人，而是这座村庄曾经的战士。
“让开路吧。”伊瓦尔紧紧的握着雷恩的手，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英雄归来了。”
雷恩沉默了一瞬，低头看着脚下的泥土，听着周围激动的欢呼。他的手指缓缓抚过腰间的剑柄，心中却莫名有些沉重。
英雄？他是英雄吗？
曾经，他带着荣耀离开，如今归来，却一无所有。但在此刻，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随着众人向村庄深处走去。莱亚看着逐渐远去的人群，伫立片刻，挥手让队伍跟了上去。
宴席很快被张罗起来，篝火燃起，木桌上摆满了烤肉、黑面包和麦酒，伊瓦尔叔叔旋转着插着乳猪的铁签，这是泽斯特亚迎接英雄的方式。泽斯特亚的小广场上弥漫着温暖的气息。火焰跳跃，将村民们的笑颜映照得格外明亮，烤肉的香气在夜风中飘荡，麦酒在木桶中晃动，像是久违的庆典。雷恩被人群包围着，熟悉的面孔从四面八方出现，不断拍打着他的肩膀，与他寒暄、敬酒，仿佛要用言语和拥抱来确认这个归来的战士确实活着。
在宴席中，雷恩认识了两位雇佣兵，他们都是莱亚队伍中的成员。
罗瓦尔，来自瓦兰迪亚的弩手，蓄着一脸短须，眼神犀利，言谈间透着佣兵特有的洒脱。他放下手中的麦酒，微微一笑：“雷恩，听说你参加过潘德拉克战役，希望我们没有见过面。我曾在诺兰山伏杀过一队帝国骑兵，那次战斗让我赢得了‘黑羽’的称号。”
雷恩端起酒杯，轻笑道：“诺兰山？我只听说过那里被血染成红色。”
罗瓦尔哈哈一笑：“是啊，那场战斗之后，连我们自己的血都流了很多。”
奥希尔，斯特吉亚的重斧手，身材魁梧，背上还背着一柄沉重的双刃斧，语气低沉而缓慢：“我是奥希尔，跟着莱亚已经三年了。战场上，她救过我不止一次。”
雷恩微微皱眉：“你们的队伍，是怎么来的？”
罗瓦尔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从不同的战场上走下来的人，相互靠拢，最终成为了现在的队伍。莱亚并不只是一个雇佣兵头子，我们也不止是一只普通的佣兵队伍。”
旁边的木柴烧的噼啪作响，雷恩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听着。篝火燃烧，火光映照着人们的脸庞，在寒夜里投下温暖的光辉。宴席仍在继续，村民们畅谈着旧日的回忆，欢笑声、碰杯声交错在一起，宛如久违的节庆夜。雷恩静静地坐在一旁，他的杯中倒映着跳动的火光，耳边回荡着村民的笑声和远处的夜风。他已许久未曾享受过这样的氛围，熟悉的家乡，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们……然而，在这份温暖之中，他的内心却有些沉重。
奥希尔坐在雷恩的对面，这位斯特吉亚的重斧手性格向来沉稳寡言，此刻却忽然开口：“这的村民都很尊敬你。”雷恩听见这句话，微微一愣，随后低头，晃动着酒杯里的啤酒，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低声道：“他们是我的家人。”
雷恩的目光落在篝火里跳动的火舌之上，声音低沉而平稳：“我的父亲曾是一位骑士，被领主分封到这里，担任泽斯特亚的乡绅。我的母亲是个商人的女儿，婚后随他一同搬到了这里。”
他抬头看向村庄的方向，仿佛能透过光影看到那些被尘封的往事。
“父亲是个严格的人，他希望我继承他的意志，从小便教我剑术。他的要求很高，每次训练时，我若有丝毫松懈，他都会让我重新开始。”雷恩苦笑了一下，“有时，我怀疑他是不是认为我是一名骑士，而不是一个孩子。”
“母亲却不同。”他的声音温和了些，“她教我读书写字，让我学习经商的道理。她常说，刀剑不能永远守护家园，有时候，知识和智慧才能让人活得更久。”
奥希尔微微点头，目光沉稳地望着雷恩。他并不插话，而是安静地聆听。夜晚的微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过，刮起的火光带着暖意轻抚着众人的面庞。
雷恩继续说道：“我小时候过得不错，虽然泽斯特亚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庄，但我有父母，有家人。可一切改变得太快……”
他的目光微微低垂，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声音低沉：“那一年，战事未曾停息，四处都是流亡的逃兵。有一群亡命之徒闯入村庄，烧杀抢掠，父亲带领村民抵抗，但他们有战马，有长矛……最终，父母死在了那场冲突里。”
木柴噼啪作响，雷恩的脸上，光影交错，仿佛映出他曾经在大火中奔跑的身影。
“那之后，村民们收养了我们兄妹几个，把我们抚养长大。”雷恩低声道，“伊瓦尔叔叔……他帮了我很多。”伊瓦尔沉默了一瞬，缓缓地笑了笑，拍了拍雷恩的肩膀：“你是个坚强的孩子，雷恩。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雷恩微微一笑，眼神却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成年后，我参了军，加入了帝国北方军团。我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强，能保护这个村庄，能让自己不再无助。”他的声音顿了顿，回忆起自己曾在军队里磨砺的日子，回忆起自己如何从一名普通士兵升到军官，回忆起自己如何从战场归来，在和平的岁月里帮助村庄建设，让泽斯特亚变得更加稳固。
然而，那样的和平却没能持续太久。潘德拉克战役后，帝国的衰败摧毁了一切，他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一直在战斗，一直在逃亡，直到今天，才终于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
“你还有弟弟和妹妹，对吧？”罗瓦尔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带着些许醉意，“他们还在村里？”
雷恩抬起头，看向伊瓦尔，伊瓦尔笑了笑，点了点头：“你的两个弟弟——凯恩和艾尔德，现在和我大儿子在猎场值守，估计很快就会回来。”雷恩的目光微微一凝，心中浮现出弟弟们的模样。他们曾是稚嫩的孩子，如今，已然能拿起武器守卫家园了么？伊瓦尔转头向身边的一个妇人使了个眼色，她点点头，随后朝村里的房舍走去，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兴奋地奔跑出来。
“哥哥！”
那是雷恩的妹妹，年仅十四岁的艾琳。她穿着一件简单的麻布衣裳，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一边奔跑，一边兴奋地张开双臂，扑向雷恩。雷恩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接住了她，怀里的小小身躯透着孩童的温暖，她紧紧地抱着雷恩，眼里闪烁着泪光。
“哥哥……我们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艾琳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雷恩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心中一阵复杂的情绪翻涌。
他不是英雄，也不是凯旋的骑士，他只是一个曾在战场上挣扎求生的士兵。但此刻，他只是一个哥哥，一个终于归家的兄长。
“我回来了。”他低声说道，抱紧了她。
村民们笑着看着这一幕，篝火的光芒在夜风中跳跃，映照着他们的身影。在这一刻，雷恩不再是那个漂泊的逃兵，他是泽斯特亚的儿子，是这个村庄的一部分。然而，他知道，这样的时光并不会长久。他终究要离开，终究要再一次走向战场。但在那之前，他愿意在这里，短暂地停留片刻，让自己记住，他为何而战，何处才是他的归宿。
夜色已深，泽斯特亚的村庄仍沉浸在久违的欢庆之中。篝火燃烧得正旺，火焰的影子在木屋间摇曳，酒杯碰撞，笑声此起彼伏。雇佣兵和村民们围坐在长桌旁，大口吃肉，畅饮麦酒，交谈着过往的故事，也憧憬着未来的和平。
雷恩牵着艾琳的小手，沿着泽斯特亚的河畔缓缓而行。夜色沉静，月光洒在河面上，微风拂过水波，泛起细碎的银色涟漪，宛如天上星辰的倒影。妹妹轻快地跳跃着，小手时不时捞起几块小石子，兴奋地投向河中，看着水波扩散，咯咯笑出声来。他们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一起散步了，雷恩看着她，也笑了出来。
“哥哥……”艾琳忽然停下脚步，拉了拉他的手指，仰头望着远方的山坡。
雷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那棵古老的橡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坐着，披风随风微微扬起，银色的盔甲在星光下映出冷峻的光辉。
那是莱亚。
他静静地凝望着远方，仿佛在眺望某种看不见的命运。他的身影与身旁这片村庄的温暖显得格格不入。雷恩看着他，心中微微一动。他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罗瓦尔告诉他，这个人始终不曾放下手中的剑。
艾琳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说道：“哥哥，他是不是不习惯这里？”
雷恩沉默片刻，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他和我们不一样。”
艾琳眨了眨眼，思索了一瞬，随后放开雷恩的手，像一只灵活的小鹿般跃向宴席的长桌。篝火的光辉映照着她金黄色的发丝，她在嘈杂的人群中穿梭，灵巧地避开喝醉了的汉子们。醉醺醺的佣兵们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在人群中窜来窜去，不禁哈哈大笑，伸手想摸摸她的小脑袋，但她机敏地一躲，做个鬼脸后迅速地绕开。
“嘿，小家伙！”有人笑着喊道，“你在干什么？”
艾琳没有理会他们，她快步走到长桌旁，端起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又抓起一块烤肉，小心翼翼地托在怀里。她回到雷恩身旁，轻轻地喘了口气，仰头看着哥哥的眼睛，说道：
“我去给他送些吃的吧。”
雷恩低头看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妹妹，夜风轻轻吹动她额前的发丝，“去吧。”他低声道，目送她沿着小路走向那道孤影，而自己，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
莱亚静静地坐在橡树下，夜风吹动着他的披风。他并未参加宴会，也未曾沉浸在村庄的温暖之中。这不是他的归宿，也不是他能被允许停留的地方。他已经习惯了在战场上独自行走，习惯了在尸体旁清理剑刃，习惯了让自己成为战争的一部分，而不是温暖的一部分。
细小的脚步声打破了他的沉思。莱亚微微侧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她的面前。
艾琳缓步向前，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木盘放在她旁边，脸上带着一丝紧张，轻轻的说道：“雷恩哥哥让我拿给你的。”莱亚低头，看着木碗中的热汤和盘里的烤肉，汤碗还在微微冒着白雾，肉香随风飘散，带着村庄特有的淳朴与温暖。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地伸出手，接了过来。
艾琳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轻轻地坐到了他的身旁，望向夜空，稚嫩的嗓音低声说道：“你看，今天的星星好亮。”莱亚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天幕。星辰璀璨，闪烁在黑暗之上，沉默地注视着这片支离破碎的土地。
艾琳伸出手指向夜空，轻轻地说：“妈妈说，星星是战士们的灵魂，逝去的人们也会在天上看着我们。”
莱亚的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战士的灵魂……”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倒下的身影，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那些死在帝国崩塌中的战士，那些未能等到曙光的人。他们的名字已被遗忘，他们的剑已被风沙掩埋，而他们的故事，是否还能被活下来的人铭记。
女孩突然轻轻地靠了过来，环住了莱亚的手臂。莱亚怔了一瞬，低头看着她。那一刻，他的目光不再如战场上的冷刃，而是带着些许柔和，仿佛某种早已被遗忘的情感悄然浮现。他缓缓伸出手，轻轻地搂住艾琳，用披风罩住她，把她抱在自己怀里。莱亚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靠在了身后的大树上。在夜色中，第一次放松了自己的身体。
雷恩站在山坡下，静静地望着这一幕。他没有走近，也没有打扰，只是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看着那个疲惫的身影，此刻正静静地搂着他的妹妹，坐在夜色下，看着星空。
他忽然意识到，莱亚也许并非真的毫无牵挂。他只是已经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感，习惯了将自己隔离在人群之外，因为他知道，战争不会容许软弱，战士终究要孤身走在战场上。
但此刻，他坐在这里，在这个晴朗的夜晚，和一个孩子一起看着星辰。
雷恩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过身，缓缓地走回村庄。
“也许，这支队伍，不只是为了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