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切口

汽车左拐右拐,很快就转到了一条大街上。

街面上并不能算萧条,路面上车辆不多,但是街道两旁的店面都很热闹,街边的小贩不少,能看见穿着绿色制服的警员巡逻。

陈瑛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心里忽然想起来“人间烟火”这四个字。

大日朗照,在辉煌的阳光之下,似乎所有的神神鬼鬼都消失了,眼前就是个平安祥和的人世。

“相公昨天晚上睡得不太好?”

“嗯。”

按照吴婕的说法,给自己找个练拳的老师这件事是昨天晚上陈婆婆来找她说的。

也就是说陈婆婆来的时候,自己应该在楼下跟那个老鬼聊天。

阿婕应该是知道自己昨天半夜起来的事。

“婆婆昨晚是什么时候来的?我躺了半天,没听到有人声……”

“相公还不知道吧,婆婆有入梦的本事。她是在梦里安排好的。”

“入梦?”

“没错,就是到别人的梦里去。”

“可以教我吗?”

陈瑛看着吴婕白净的手腕。

“婆婆有誓言,不能传给自己家人,所以传给了你,你没有立誓,自然可以传给我。”

吴婕苦涩一笑。

“相公还是没有想起来么?”

“嗯,以前的事一件都记不起来了。”

“其实婆婆也是有苦衷的。”

吴婕解释道。

“婆婆出身中州,跟阿公都是高手,中州妖鬼作祟,恩怨很多,公公死在了中州,相公的爹娘也是一样。婆婆自己带着相公来到了这港九城,算是金盆洗手,再不问当年的那些旧事。”

“本来以为这样,就可以护住相公周全,往后在这里过着平安日子,但是没想到有些人还是不肯收手,连相公也盯上了。”

“婆婆其实十分后悔,她说若是知道有今天这一日,断然不会立下当年的誓言。只是现在相公要学婆婆的东西,恐怕也是晚了。”

吴婕讲这些当年过往,陈瑛大概也就脑补了一段当年的江湖往事。

陈婆婆跟老头都是精通各种术法的高人,行侠仗义得罪了各路高人,江湖恩怨祸及家人,老太太心灰意冷,拉着乖孙远遁,从此以后金盆洗手不问世事。

但世事难料,过了十几年,仇家最终还是上门,把自己的前身性命取了。

“晚了?”

陈瑛好奇地问道。

“天下宗脉万万千千,不止是我们,扶桑、洋人,各家都有各家的一套东西。婆婆所修习的这些东西要以观想为根本,越高明的手段,对心神上的要求也就越高。”

“所谓三魂七魄,心神乃是神魂之流变。对相公下手的人用的是叫魂的法子,生生拘走了相公的三魂,即便是婆婆有法门叫了回来,这一来一去之间,神魂已经受了重创。”

陈瑛听到这里其实很想说一句。你婆婆其实没叫回来。

“所以相公现在若是修习婆婆的那些本事,实在是有害无益,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或许会火上浇油,出什么大问题。”

“所以……”

“眼下要用个外壮的法子,这次请相公来拜的这位文老师,乃是婆婆当年的旧识,他最近几日在港九这边落脚。”

“练拳脚?”

“气血刚猛,也能降服鬼神。”

“鬼神?这世上有神么?”

这也是陈瑛的一个疑问。

陈婆婆的小楼里,租户全都是各路鬼怪。不,更恰当一些的说法是陈婆婆的小楼就是关押鬼怪的监狱,而陈婆婆更类似牢头的角色。

既然有鬼,有没有斩妖诛邪的剑仙,救度世人的圣贤,高高在上,执掌一方天地的神明?

“神?”

吴婕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丝沉重。

“或许有,谁也没见过。这世上多得是假借神明之名的邪魔外道,也有些教门尊奉某一位神明,只是真正的神仙,自古至今只是些若有若无的传说。”

“如果说真有什么神明,看看如今这个世道,多半也是邪神。”

汽车缓缓停下,街道两边依旧热闹。

这是一间药铺,正中央挂着一个“衍恩堂”的黑底金字牌匾,两边挂着一幅对联。上联写着“宁可架上药生尘”,下联是“唯愿世人皆无病”。

里面人来人往,显然买卖十分兴旺,跟这招牌对不太上。

那位名为清伯的老人打开车门,陈瑛小心地走了下来,轻轻说了声谢谢。

如今大日高悬,灿烈的阳光照得自己感觉略微有些目眩。

我到底还不是鬼,不然怎么能耐得住这等日头暴晒。

一个念头至此,陈瑛心有所感,忽然转过头去。

只看见这家药铺的楼顶屋檐处,蹲着一团黑漆漆的影子,两只巨大的羽翼下面,裹着个穿着破烂衣衫的老太太,她身上披着一件不知道多久的麻衣,一对翅膀从肋下生出,手脚都如同鸟爪,昏黄的眼睛正恶毒地盯着药店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

陈瑛抬起头看它,它仿佛也有所感应,转过头盯着下面的陈瑛。

“这是疫婆,最爱吸食病人的精血,本来有病,被这等鬼物稍一折腾,就要没了命。”

吴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它在这里守着,算是捕猎吗?”

“差不多。”

“怎么没有人来管?”

吴婕并没有正面回答。

“相公这一番遭遇倒是开了夜眼,这些能日行的鬼物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这疫婆的本领放在整个岭南都是有数的。”

“为什么不收了它?”

陈瑛看着那头名为疫婆的鬼怪,显然它寻觅到了新的目标,此刻振开双翅,如同一只真正的枭鸟一般冲上天空,向着远处飞去。

“因为舍不得。”

一个声音从药铺里传出来。

陈瑛转过头看过去,只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中年人缓步走了出来,他身上穿着一件长衫,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五官只能说是周正,但是整个人透着一股逼人的气势,就像是一柄直插天际的长枪。

“你就是陈瑛?”

中年人略微眯了眯眼睛。

“三教总流传,一只清香福如海。敢问老兄,入得几处宝山?烧得多少好香?”

“文先生说笑了,相公他并非本门之人。”

阿婕客气一声。

“婆婆叫我向您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