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师回朝的车队在戈壁上蜿蜒如龙，旌旗在干燥的风中猎猎作响。李默掀开车帘，望着远处玉门关渐近的轮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处月啜的密信。信笺边角已起了毛边，羊皮纸上的突厥文字在颠簸中微微颤动，像极了此刻朝堂上暗流涌动的局势。
“李司马，尝尝这个。“苏定方递来一块胡饼，粗粝的手指沾着面粉，“凉州驿站新烤的，比军中的干粮强些。“
李默接过饼，酥皮簌簌落在深青色官服上。自碎叶城启程已十日，将军的甲胄始终未卸，玄铁护腕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们默契地不谈朝中弹劾之事，但每过一处驿站，都能看见传令兵马蹄掀起的烟尘里藏着长安的风雨。
“报——！“斥候的嘶吼惊起戈壁上的沙鸡，“前方三十里发现流民！“
苏定方眉峰骤聚，李默已掀帘下车。黄沙尽头，数百衣衫褴褛的百姓正蹒跚而行，老人背着破絮，孩童脚踝上缠着草绳。这不该是通往长安官道的景象。
“老丈从何而来？“李默扶住一个踉跄的老者，指尖触到对方腕间溃烂的冻疮。
“蓝、蓝田...“老人浑浊的眼球蒙着白翳，“渭水改道，冲了祖坟...县衙要征河工钱...“
李默与苏定方对视一眼，俱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渭水改道这等大事，他们在前线竟未闻半点风声。将军解下腰间水囊塞给老人，转身时护甲铿然作响：“传令！分三日口粮予流民，派一队轻骑护送他们往凉州。“
暮色降临时，李默在舆图上勾出新墨。蓝田位于京畿要地，若真有水患，长安城中必有人刻意封锁消息。他取过狄仁杰半月前的来信，火漆印下那句“朝中异动频仍“突然刺目起来。
更漏三响，驿站厢房的门轴发出细微吱呀。李默吹熄烛火，看着纸窗上投下一道佝偻人影。
“小老儿谢过大人白日赠粮。“是流民中那个盲眼老者的声音，却没了白日的颤巍巍，“特来献宝。“
门缝塞进半片龟甲，裂纹间嵌着朱砂绘就的星图。李默指尖抚过甲片背面，凹凸的刻痕在月光下显形——竟是半阙《推背图》！他猛地拉开门扉，廊下只余夜风卷着沙粒打旋。
“将军请看。“李默将龟甲置于案上，“这星象排布与永徽二年的天象吻合，但《推背图》该是贞观年间所作...“
苏定方的手指按在“太白经天“的谶语上，甲胄泛着冷光：“三日前过酒泉时，有个波斯商人非要卖我占星盘。“他从怀中取出鎏金圆盘，二十八宿的方位赫然刻着细小楷书：日月当空。
李默瞳孔骤缩。这是二十年后的“曌“字，此刻却出现在西域商人的星盘上。碎叶城机关、渭水改道、预言图谶...这些散落的珠子，突然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五更时分，急马踏碎晨雾。兵部文书沾着露水，李默展开黄麻纸，狄仁杰的字迹力透纸背：“大理寺少卿前日暴毙，尸身七窍现朱砂纹...“
苏定方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装神弄鬼！“
李默却盯着文书末尾那抹朱批。本该是尚书省印鉴的位置，赫然盖着道教的五岳真形图。他想起离京前许敬宗意味深长的笑，想起碎叶城古井下那些似道似巫的符文，突然打了个寒战。
车过潼关时，一队绯袍宦官拦在官道中央。为首的太监面白无须，怀中拂尘雪白如新：“圣人口谕，召苏定方即刻入宫。“
李默掀帘的手顿了顿——那太监的蹀躞带上，竟系着吐蕃样式的金叶佩饰。苏定方按剑下马，回头时目光如电：“李司马，长安城的棋局，要变天了。“
暮春的柳絮飘进车窗，李默望着朱雀大街熟悉的坊墙，忽然嗅到风里混着焦糊味。一队金吾卫纵马而过，铁蹄踏碎满地杨花。不知何处传来童谣：“朱雀羽，玄武甲，青龙摆尾白虎牙...“
他闭上眼，处月啜信中所言在耳畔回响：“朝中有人欲效武周故事...“。车轮碾过青石板，碾碎最后一片飘落的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