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经义挽救不了时局

“臣自是认同这‘权’字。”法正回答得毫不犹豫,干脆利落。

刘协望着他,心里有点忧虑,以至于差点不小心用出了审视的技能。

法正啊法正,我知道你以后可能会通达权变,足智多谋,在混乱形势中周旋得如鱼得水。可你才十五岁啊!现在就有了离经叛道的苗头,今后会不会彻底长歪?

譬如后世的中小学生,课堂上学的肯定都是立身正直,勤奋吃苦、乐于助人之类,保证他能尽量积极向上的长大。

需要等到走上社会,步入职场,才去接触那些潜规则之下的东西。

然后他会明白,一味的正直,意味着放弃了很多潜在的机会;自己做事勤奋,有的人就能乐得轻松;越是会吃苦,后面就有吃不完的苦;而只顾着乐于助人的话,就很可能会落入坏人的圈套,给自己和家人造成巨大的损失。

但即便如此,也不意味着他少年时所学就是错误的、没有用的。

哪怕他最终成为一个处事灵活的人,少年时的那些原则教育,也能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灯塔,让他不至于偏航太多,堕入深渊。

他心中反思,这么早把法正拖到身边,让他接触到朝堂上那些事情,是否有些揠苗助长了?

本打算让他跟着蔡邕学习,可他现在已经看到蔡邕的纠结,明白自家夫子尚且在经、权之间犹豫,他今后还能安心习经治经么?

这可真是个问题。

想了想,他继续问道:“你对这‘经’、‘权’二字,各作如何理解?试言之。”

法正略一思索,很郑重的回答:

“回陛下,‘经’者,常道也,乃立身之本;‘权’者,变通也,乃处世之策。二者看似对立,实则相辅相成。唯有以经为本,以权为用,方能有所成就。”

“然当今之世道,已有沉溺之迹象,此非常之时也。恰如先贤所言,‘拯民于沉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迟,继周氏之绝业,斯乃天子之急务’。故臣先取这‘权’字,欲以处世之策,为陛下所驱驰。”

说到这里,法正目光炯炯,望向刘协道:“陛下前日,不也取了这‘权’字么?”

“你啊!”刘协忍不住笑叹了一声。

法正绝对是个天资聪颖的人,他的那位大儒祖父,也把他教得很好,于经义颇有所得。

然而这三年以来,实在发生了太多的大事,其中绝大部分都与董卓有关。

他处于董卓的封邑之内,颇能接触到一些时事,又有充足的时间考虑一些严肃的问题,以至于他如今的认知水准,已经超出年龄甚多。

一句话,经义是挽救不了时局的!

刘协以天子之尊,前去拜祭他的祖父。又代为立碑扬名,代为解决母亲生计,并破格征辟于他,引他为侍读,一同拜入当世文宗蔡邕的门下,几乎为他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这些恩惠,于他这个恩怨分明的人而言,已经足以奋不顾身的举身投效。

而他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也明白刘协的性情与他颇有投契。

这让他毫不犹豫,当即借着这经权之论,展示了自己对当前形势的认知,并作出了明确的效忠态度。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就用聪明的方式说话罢!

刘协以手示意,邀法正出去走走。

两人来到院内中间的凉亭下,看着周遭空旷无人,刘协径直说道:

“如你所言,当今世道沉溺,朝廷内外,皆有失控之风险。在外的关东、河北州郡长吏,籍着讨董之名脱离朝堂,渐成割据之势;朝堂之内,主弱臣强,制度渐衰,或有倾覆之危。”

“朕虽有心振作,奈何年幼受制,有心无力。”

法正建议道:“陛下当早日亲政。臣观后汉以来故事,天子受制之事多矣。皆是亲政之后,方可有所作为。”

只恐远水救不了近火,刘协想。

要等到他亲政,怎么也得有个一年多罢?到那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董卓一死,王允一亡,凉军一到,亲不亲政都是他们的傀儡。

李傕、郭汜虽没有禅代的本事,却个个肆无忌惮,能把朝廷制度、治下民众全部霍霍一空,再无半点生机。

他随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朕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解决行止受制、受限的问题。”

以前还不觉得,但这次出来一趟后,两相对比,让他感觉在宫中简直就是坐牢。

可看董卓这态度,等刘协回了未央宫,估计很难再有出来的机会。

法正认真思索了一会,向刘协说道:“这两件事情,都可以用一件事解决。”

“何事?”

“纳渭阳君为皇后!”法正语出惊人。

刘协闻言,久久不语。

他想起了昭阳殿东阁的伏寿,想起了东廊下的诸多午后时光,也想起了自己当初的承诺。

法正继续分析道:

“先说陛下行止受限的问题。臣观渭阳君的性情,哪怕入宫,也必然不会受未央宫约束。以太师对她的宠爱,只要陛下拿出她的名义,那么出宫也好,出巡也好,游上林苑也好,太师都不会有任何阻拦。”

“若渭阳君入宫,太师必然会属意她为皇后。然汉室制度,天子加元服之前,是不建长秋宫立皇后的。太师若要立她,就必须先让陛下加元服,如此则亲政亦有望矣。”

继续沉默了片刻,刘协开口说道:“只恐太师不愿渭阳君入宫。”

“此事易尔!”法正笑着说出一番话来。

刘协诧异的望着他:“你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居然让我这十一龄的稚童,去做这种事?”

“陛下圣质不凡,思虑深远,岂是年龄可以限制的?”法正笑道,“陛下先时考教于臣,其拿捏之姿态,虽臣先祖父复生,亦有所不如也。”

“再者,如今陛下与臣对坐于此。纵有他人望见,孰能料到十一龄稚童与十五岁少年,居然在讨论如此重大之事呢?”

“此事的确重大,”刘协叹道,“朕需细细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