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抉择

陈浩博盯着邮箱里那封全英文邮件看了三遍,手指在触控板上滑了又滑,直到闫廷文的篮球砸中他的后脑勺。

“发什么呆呢?训练要迟到了!”闫廷文捡起滚落的篮球,突然瞥见屏幕,“卧槽!NBA青训营邀请函?你?”

陈浩博猛地合上笔记本,但已经来不及了。更衣室里瞬间炸开锅,队友们七手八脚地扒着他肩膀要看邮件。汗味混合着止汗喷雾的刺鼻气味里,陈浩博恍惚看见邮件末尾那句“You have been selected...”在眼前不断放大。

“等等,这日期...”闫廷文突然安静下来,“下个月?那不是期末考试周吗?”

陈浩博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他抓起手机冲出更衣室,天台铁门被撞开的巨响惊飞了一群白鸽。他颤抖着拨通电话,却在第三声铃响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手机铃声。

林燕冰站在天台另一端,栗色长发被风吹得纷飞。她手里捧着本《麦田里的守望者》,另一只手举着正在震动的手机,脚下散落着几个拆开的快递信封。最上面那个深蓝色信封上,烫金的“HARVARD”字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你也收到了?”陈浩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林燕冰点点头,把书抱在胸前。风掀起她校服下摆,露出腰间别着的篮球徽章——几个月前陈浩博向她表白后送她的礼物。

他们同时开口:“我还没想好——”

又同时闭嘴。白鸽重新落回天台栏杆,咕咕的叫声填补了尴尬的沉默。陈浩博走过去,看见她脚边信封里滑出的录取通知书上写着“特别预录取计划”几个字。

“高一学生直接进哈佛?”陈浩博蹲下来,手指抚过那些烫金字母,“这比NBA夏训邀请函还离谱。”

林燕冰突然蹲下来抱住膝盖,厚重的精装书砸在地上。“是量子计算实验室的预科项目,”她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要先去波士顿参加夏季集训...”

陈浩博数着她帆布鞋上星星点点的颜料痕迹——上周美术课他们一起画的星空。现在那片星空突然被大西洋隔开,变得遥不可及。

“青训营在洛杉矶。”他听见自己说,“下个月15号开始。

林燕冰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像兔子:“那不就是二十天后?期末考试怎么办?毕业证怎么办?”

“教练说可以申请特殊通道...”陈浩博扯着运动裤上的线头,“但要去至少六个月。”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林燕冰捡起书本,纸张在风中哗啦作响。“我爸爸已经订好去波士顿的机票了。”她轻声说,“他说这种机会...一辈子可能只有一次。这也是我的梦想…”

陈浩博想起母亲今早欲言又止的表情。当他兴奋地展示训练营邮件时,母亲只是反复擦拭着厨房里那块褪色的“全市最佳主妇”奖牌——那是父亲还在家时她获得的唯一荣誉。

“我妈哭了。”陈浩博突然说,“她说十六岁不该做这种决定。”

林燕冰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书脊上的烫金字母:“我爸爸说...感情会影响学术判断。”

他们肩并肩坐在天台边缘,看操场上的学生像蚂蚁般移动。陈浩博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他和林燕冰就是在这里分享同一副耳机,听完了整场NBA圣诞大战的直播。那时候他们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和寒假作业。

“如果我们都去了...”林燕冰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波士顿和洛杉矶有多远?”

陈浩博掏出手机查地图,屏幕裂痕像蛛网般爬满导航路线。“飞行时间六小时,”他咽了咽口水,“比BJ到悉尼还远。”

林燕冰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记得《星际穿越》里那句台词吗?'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但我们现在是要走进不同的良夜。”陈浩博苦笑着指了指东西两个方向。

放学铃骤然响起,惊起更多白鸽。林燕冰的书页间滑落一张照片——今年校运会,周锐扶着她跑完一百米的画面。照片边缘已经起毛,显然被反复摩挲过多次。

“其实...”陈浩博从钱包夹层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我早就查过哈佛的篮球特招标准。”

纸条上是密密麻麻的分数线和训练数据,最上方用红笔圈出“SAT 1400+”的要求。林燕冰突然捂住嘴巴——那是她模考的最新成绩。

他们相视而笑,又同时红了眼眶。青春期的爱情总是这样,明明拥有全宇宙,却连一张课桌的距离都害怕失去。

第二天清晨,校园论坛突然爆出热帖:《扒一扒我校篮球队某队员与学霸校花的炒作内幕》。帖子声称NBA邀请函是伪造的,哈佛录取更是无稽之谈,还附上陈浩博母亲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偷拍照。

陈浩博砸了更衣室的储物柜,指关节渗出血珠。林燕冰则被班主任叫去谈话,回来时眼睛肿得像桃子。

“校长说...”她咬着嘴唇,“如果确认造谣,可以取消我的保送资格。”

陈浩博猛地抬头:“凭什么?”

“校规第七章第十二条。”林燕冰机械地背诵,“学生不得以不当手段获取升学利益。”

那天傍晚的训练,陈浩博投丢了二十个三分球。篮球砸在铁框上的声音像钝器击打胸口,直到林燕冰出现在场边,怀里抱着厚厚一叠资料。

“查到了。”她翻开笔记本,页面密密麻麻全是IP追踪记录,“发帖人用的是学校机房电脑,但监控显示...”她指着截图里模糊的背影,“是孙一金”

陈浩博的篮球滚到场边。孙一金——那个视他们二人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自从偷拍事件和匿名信事件之后二人就一直对他怀恨在心。

“还有更糟的。”林燕冰调出另一段视频,“他爸已经晋升到教育局督导组成员了”

暮色笼罩球场时,他们并肩坐在记分台上。陈浩博的汗水浸透了林燕冰的校服袖子,但她没有躲开。

“我妈妈不同意我去美国。”陈浩博盯着自己裂开的球鞋,“她说十六岁应该好好读书。”

林燕冰晃着双腿:“我爸爸今早见了哈佛的招生官。”她顿了顿,“他说可以考虑...如果我保证不被其他事分心。”

“其他事”三个字像根刺扎进陈浩博心里。他想起母亲昨晚的哭诉:“你爸当年也是说去打职业赛,结果呢?”酒精和赌债毁了这个家,也毁了她对篮球的所有好感。

月光爬上记分牌时,林燕冰突然说:“我可能...不去哈佛了。”

陈浩博猛地转头:“什么?”

“等高三再申请也不迟。”她揪着裙摆上的线头,“我查过了,那个实验室每年都招人...”

“不行!”陈浩博站起来,影子笼罩着她,“你知道有多少人梦寐以求这种机会吗?”

林燕冰仰起脸,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那你知道洛杉矶青训营的淘汰率吗?百分之九十!”

他们剑拔弩张地对视着,像两头被困在迷宫的小兽。最终陈浩博先败下阵来,他蹲下来平视林燕冰:“听着,如果我们都为对方放弃机会...”他声音哽咽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林燕冰的眼泪砸在记分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远处传来晚自习的铃声,但他们谁都没有动。

三天后,陈浩博在教务处签下休学协议。母亲最终在教练的再三保证下点了头,条件是必须每天视频通话。林燕冰则递交了延迟入学的申请,哈佛同意保留她的名额到高中毕业。

离校那天,全校师生都挤在走廊上围观。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明目张胆地拍照,但更多的是沉默的注视。陈浩博背着鼓鼓囊囊的运动包,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请假了。”闫廷文压低声音,“听说她爸爸...”

陈浩博摇摇头,把一封信塞进闫廷文手里:“帮我放进她课桌。”

信里只有一行字和一个坐标:波士顿(42.3601° N, 71.0589° W)与洛杉矶(34.0522° N, 118.2437° W)的距离是4178公里,但我们的梦想在同一片星空下。

飞机冲破云层时,陈浩博翻开林燕冰偷偷塞进他背包的笔记本。扉页上是她工整的字迹:“我计算过,地球自转速度每小时1670公里。也就是说,只要我们都在向前走,每天就会相遇24次。”

舷窗外,星河璀璨。十六岁的夏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