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谁
我的父亲
仰望苍穹的目光为何那般孤单,
衣衫单薄
唯有绿色军装相伴。
岳麓山下徘徊,形容枯槁,
是因为女儿们不解您的心思,还是您的诉说无人倾听?
是因为难归的故土萦绕心头,还是年轻时的遗憾难以释怀?
听闻奶奶因生姑姑难产离世,
姑姑也未能存活,
留下您三兄弟与老奶奶相依为命。
爷爷身为道士与木工,
十天半月难见踪影。
您常说,
宁要讨米的娘,不要当官的爹。
可见您的少年时光多么艰辛,
尽管您从未向我们提及过往。
家人都曾敬您为阳干部,
多少农忙时节您却独自前往山门选电影,
只为让劳苦的村民在炎热夏日,
看上一场热闹的电影。
青年男女在长凳上借着黑夜谈情,
小孩子们则难得凑个热闹。
电影散去,
您扛着凳子,
牵着我的手走在田埂上,
我心惊胆战,生怕踩进田洼。
勤工俭学是当时农村家庭的苦楚,
小孩上学需交十元勤工俭学费。
邻居叔叔苦苦哀求先打入学证明,
您拒绝了哀求,
童年的我无法理解您的苦衷,
其实您答应了就要垫付。
生在山丘的小孩渴望上街看热闹,
您推着自行车走在田埂上,
妈妈在后面骂您孤寡人。
您回来与妈妈争吵后又离开,
您的自行车成为我的眼中物,
您不在家时我偷偷练习,
多少次被您撞见而手足无措,
也因害怕重重摔倒。
您会把我们的成绩统计好,
制成表格比较,进步就奖励电子手表。
那时的电子手表多么珍贵,
当您把我的奖状贴在堂屋的墙壁上,
家里仿佛多了生气,
您似乎有了辛苦的动力。
整个夏天过去,
别人说您家三姐妹白皙如雪。
您经常领着乡干部来家里吃饭喝酒,
妈妈才回娘家又要赶回来做饭,
我很不情愿地烧火帮忙。
有个女干部热情地聊起她的儿子和我一样大,
我却不懂事地默不作声,
心里怨恨您重男轻女思想严重。
您不曾和我们开过玩笑,
常常教导我们努力读书离开农村。
农村在我们眼里就是炼狱。
当我不能直接考中专时,
您辗转邵阳和洞口,
希望为我捞张中专准考证。
当年您送我读邵阳师专,
排队交钱等到快天黑,
您只能饿着肚子赶回家的客车。
现在已为人母,
方知您曾经的责骂和冷淡,
隐藏着深深的父爱和生活的无奈。
您没有逃避任何父亲的责任,
做好自己的工作,
想尽办法为我们三姐妹挣足学费,
却无力为自己修座好房子。
记得姐姐参加工作,
暑假里妈妈生病,
姐姐让我通知您拿钱交住院费。
您很生气,
我那时无法理解您的苦楚,
责怪您的小气。
我工作后也不知道主动寄钱回家,
都是过年给点微薄的钱。
您和妈妈不主动要钱,
我却完全忽略了您的日益衰老。
当我回家看到邻居婶娘已白发苍苍,
您对我也开始客气时,
我不知时间去了哪里,
不知自己沉浸在什么样的世界里,
竟然不知您的十二苦。
当我生下孩子,
让您卖掉家里一切东西,
来到陌生的长沙时,
我不知道这是一场告别。
您们从此告别了老屋,
和我住在出租房里。
我以为我长大了,
可以掌控您的生活。
2008年那场冰灾,
您带着妈妈走了四个小时到人民医院看我。
您说一路询问还碰到洞口老乡,
您们在医院后门吃了个煎饼。
虚弱的我那时不知道说啥,
您和妈妈又走路回去了。
这么多年在长沙,
您两个都不会去坐公交车。
您不喜欢城里人的目光。
您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
应该是来长沙体检时。
当您跟着我们坐火车去越南时,
您躺在火车上不做声,
您头痛晕车也不做声,
那时还健康的我体会不到您的痛苦。
直到现在我晕车,
头晕腿痛才知您经历了多少孤单难熬的夜。
我把您留在老家四年,
据说您每天关在家里吃稀饭。
当我们回到长沙时,
您还是来了。
此时您头部已有黑经络,
您也不再和妈妈出去散步。
四年前您可是天天出去散步锻炼。
您少言寡语不再开心,
偶尔还和妈妈大声吵闹。
我竟然搬到了七楼,
您说再爬两年,
我不知道您已经爬不动了。
您倒在了七楼,
因为当晚您大发脾气。
清晨五点还为婷婷泡了牛奶。
我记得您的眼神里有东西,
但是疲倦的我继续睡着了。
清晨九点起床我吃早餐时,
妈妈紧急呼叫我,
您已经倒下。
妈妈说您那天早上很不舒服,
让金花带您去医院,
您大声说不要告诉她。
我知道您对我的不懂事已经有怨恨。
自此您在湘雅33天,
我都是躲在医院的拐角处哭,
不敢靠近您,无法面对您。
从此您只在我的梦里出现,
梦里我跪着求您原谅我,
梦里看到您可怜兮兮,
梦里看到您身穿军装住在老屋里。
从此看到军装我心颤,
听到二胡就想起您的孤苦。
从此我觉得生死就在呼吸间,
从此觉得人生就像走峭壁。
挡在峭壁前的您倒下了,
我随时可能倒下。
此刻我理解了您的孤僻和敏感,
我感受到了您的委屈和不甘。
您是谁
我的父亲,
您只是一位普通的农民,
曾经的当兵生涯让您丰满一生。
您是机关班的班长。
真希望可以看到您走在雄赳赳的队伍里,军歌嘹亮,
然后时间凝固在此刻。
雪夜——纪念我的父亲,
您的身影在雪夜中渐行渐远,
但您的爱与教诲永远铭刻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