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螺旋初现

我是在检查听力设备时发现时间异常的。

耳机里本该播放试音内容的电子合成音,此刻正用混杂着气泡声的京都腔重复着相同句子:

「七回目の月が渦を穿つ」(第七次月相将洞穿漩涡)。

监控屏幕右上角的数字时钟显示着14:30,但窗棂间漏进的阳光分明是晨曦特有的淡金色。

田中雅子踩着细高跟走过第三排时,我闻到了海蛎壳腐败的气味。

这位日籍监考老师的珍珠耳钉正在渗出靛蓝色汁液,在她雪白的颈侧画出曼德博分形图案。

当她俯身检查我的准考证时,一滴汁液落在答题卡姓名栏,瞬间灼烧出焦黑的螺旋纹路。

“林さん、集中してください。“(林同学,请集中注意力)

她的微笑像裱花蛋糕上的奶油玫瑰般完美,瞳孔深处却闪过某种节肢动物复眼特有的虹彩。

试卷翻到第三页的瞬间,所有文字突然活了过来。

印刷体的假名扭动着爬出纸面,在空气中组成悬浮的俳句:

「螺鈿の箱に詰めた嘘は七度膨らむ」(螺钿盒中封存的谎言将膨胀七次)

当我抓起橡皮试图擦拭时,2B铅笔突然在指尖融化,石墨与木屑混合成粘稠的流体,顺着虎口纹路注入血管。

考场后方传来玻璃制品碎裂的脆响。

顾晚正在用美工刀划破自己的左手掌心,这个总是戴着降噪耳机的转学生,此刻将渗血的伤口按在窗台边缘。

被血液浸染的大理石表面浮现出伊吕波歌的片段,那些平安时代的变体假名竟开始吞噬从窗外渗入的雾气。

“别让月光照到试卷!“

她突然转头对我喊道,口罩滑落露出下颚处贝壳状的旧伤。

我这才注意到所谓晨曦根本是虚假的幻象——窗外悬着的分明是一轮满月,月光中漂浮着无数半透明的海鞘生物,它们的腔体里蜷缩着缩小版的人类胚胎。

田中雅子突然开始哼唱能剧《羽衣》的选段,她的漆皮腰带应声断裂。

暴露的腰腹皮肤呈现珍珠母贝的光泽,随着音调升高,腹腔内传出海螺壳共振般的轰鸣。

前排女生发出短促的惊叫,她的马尾辫正在自行打结,发丝编织成拓扑学环状结构,发梢渗出淡蓝色的淋巴液。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掌心被铅笔融化形成的伤口开始发烫。

血液在答题卡上晕染出克莱因瓶的投影,当第一滴血珠触及试卷上的螺旋图腾时,整间教室的地砖突然泛起水波纹。

“時計が壊れた“(时钟坏了)

顾晚踹翻自己的课桌,露出底部用口红反复描画的梵文符号。

她沾血的手指在地面画出三条相交的弦线,那些血液符号与我的血图产生共鸣,在虚空中构建出十二面体结构。

电子钟的报时声恰在此刻炸响,所有数字显示屏迸溅出青白色电火花。

本该显示“15:00“的红色LED变成了蠕动的阿米巴原虫形态,当它们爬过液晶面板时,考场前后门同时传来重物落锁的闷响。

人脸气球就在这时贴上了窗户。

复读生张雨婷的五官被等比放大三十倍印刷在尼龙膜上,每根睫毛都清晰得令人作呕。更诡异的是所有眼球都在同步转动,虹膜表面的纹路构成微缩的莫比乌斯带。

当气球开始用去年高考听力真题的声线说话时,我注意到她张合的嘴唇间露出细密的鳃裂。

“逃げて...逃げて...“(快逃)

顾晚突然将染血的窗纱扯下缠在手上,织物接触月光的瞬间燃烧起来。

幽绿色火焰中浮现出《倭名类聚抄》的残页,那些平安时代的古文字像水蛭般吸附在气球表面。

张雨婷的面孔发出高频尖叫,尼龙材质迅速碳化成斐波那契螺旋的灰烬。

但死亡的气息已经渗入室内。

第三排男生的颈椎突然反向弯折,喉结部位隆起环状肉瘤,皮肤下清晰可见蜗牛齿舌的蠕动轨迹。

他的眼球弹出眼眶的瞬间,玻璃体在空中凝结成凸透镜,将月光聚焦在我的答题卡上。

被强光照射的血迹突然沸腾,克莱因瓶的投影实体化成铅灰色雾气。

整间教室的重力方向开始错乱,吊扇叶片上凝结的陈年灰尘悬浮成柯伊伯带模型。

田中雅子完全珍珠化的躯体撞碎窗户跌落,在下坠过程中分解成无数个同心圆环。

“抓紧我!“

顾晚的手腕浮现出胎贝吸附状的纹理,她的掌心肌肤与我的伤口产生磁吸反应。

当我们相触的瞬间,后门方向传来岩层断裂般的轰鸣——印满螺旋纹路的混凝土墙正在增殖,钢筋像藤壶触须般穿透墙体,在走廊里编织出克苏鲁风格的生物腔室。

我的血液在失控中形成彭罗斯阶梯的轮廓,那些悬浮的血珠突然开始逆向流动。

顾晚的降噪耳机迸发出能刺穿鼓膜的尖啸,降噪电路板在过载中熔化成液态金属,在地面勾勒出《古事记》记载的黄泉比良坂地形图。

当第一个人脸气球残骸撞破天花板时,我看见了地狱的预览画面:

六层高的教学楼正在液态月光中溶解,每一扇窗户都变成了扭曲的克莱因瓶口,无数个“我“正在不同时间线的考场里重复擦拭试卷的动作。

顾晚突然咬破舌尖喷出血雾,那些血珠精准击中我的太阳穴。

剧痛中视网膜上浮现出浮世绘风格的画卷:

1938年的黑涡镇海滩上,穿着昭五式军服的士兵正在将青铜方尊推入漩涡,海面下隐约可见长满腕足的阴影。

“记住这个坐标!“

她沾血的手指在我额头写下北纬32°15'的数字,皮肤灼烧的焦糊味中,我听见时空裂缝里传来军舰鸟的哀鸣。

当意识最终沉入黑暗时,最后残留的触感是顾晚手腕上胎贝纹理的摩擦,以及耳边循环播放的京都童谣:

「七度廻れば目が醒める」(轮回七次方得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