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府,九乐县。
日头已经西斜,眼看着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彻底降下去。
一辆驴车上堆满了木炭,拉车的驴子瘦弱无比,每走一步腿都要打颤,驾车的老汉元七五更是瘦的肋骨都清晰可见,他边赶驴车边护着车上的木炭,防着它们滚落。
衙门特地开了个专档,有两个县吏在这里收炭。
此刻前一个人的炭刚刚清点完毕,元五七赶到时档口前空无一人。
“差爷...这是俺家三口丁的数,都,都是足额的。”
“足额不足额你说了不算,知道么?”站着的那名差役唐冲不耐烦地搬过斗框来,将其踢到老汉驴车下面。
“自己倒!还指望我们伺候你么?!”
“是,是,差爷说的是。”元七五点头哈腰地将驴子捆好,小心地填满了县吏踢过来的六个斗框,倾倒途中掉到地上的他都拿了簸箕扫起来填进去,生怕少了一点,每个筐子都堆的冒出来一个尖。
衙役们看着他又拿簸箕又上下忙活的,并不上去帮手,只是在一旁吃着干枣聊天。
“差爷...好,好了,这个月的数,俺,俺齐了。”
唐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中的笔:“不是刚跟你说么?齐不齐你说了不算,得咱手中的笔说了算!”
另一名县吏刘源慢条斯理地走到筐子前,打量了几眼后忽然后退了几步,接着骤然加速,旋身鞭腿狠狠踢在了筐子上。
若是有修行人在此,都能看出来,刚才这县吏踢的时候甚至带了真气,他是个练家子。
虽说真气只是微末一点,但力道已经超越寻常壮汉,一脚之下那看着就沉的筐子竟然晃了几晃,撒了不少炭块儿出来。
“差爷...别,别...”
元七五看着发急,结巴着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唐冲拦住:“干什么?干什么!?你个白身子还想阻碍兄弟们办公差不是!?”
“差爷啊...”元七五急的哭腔都出来了:“以往交粮,你们说漕运陆运都有损耗,要淋尖踢斛,俺,俺们就认了,怎么这,这如今交炭,也要淋尖踢斛的么?”
“废他妈什么话!”唐冲一拍桌子:“运粮耗损人力畜力,运炭难道就不耗了?咱们大昭都是你们这些只看自己蝇头小利的白眼狼害的,不然何至于在关外受蛮子欺负!”
元七五眼含泪花,再也不敢说话,而一旁的刘源则是接连几脚踢出,那些本来被装的冒尖的框,此刻都只剩了八成左右。
刘源掏出官尺慢条斯理地量了量,在心中盘算了片刻,这才对着唐冲说道:“九乐县新转炭户元七五,交炭八成五,记录在册。”
说完他转头又问元七五:“元老汉,这少了的那些,咱们也不难为你,你是回去再拉呢?还是用银钱补足呢?看在你刚刚装冒尖的份上,算你五钱银子就行。”
元七五已经流不出泪了。自从岭王踢断山造反,官府说为了防备流民,天色一晚就要闭城,不许进出。他没钱住店,夜宿街头晚上官差巡街会抓,抓住了又是一顿打,还要家里出钱来救。
元七五抬头用空洞的眼神盯着就要落下的太阳,麻木地说:“俺身上银钱实在是不够,只得几个铜板了,差爷容俺片刻。”
说完他将身上铜板一字排开,摆在唐冲面前,又四处张望一番,他记得来时这街上不远处是有一家典当行的。
“掌柜的,俺这一架木车,能当多少银子?不出一旬俺就来赎呢。”
当铺伙计刚刚蹲在门槛前看完了全程,见那老汉解开驴车拖着过来,心里早就有了计较,他当即以大嗓门喊道:“破烂朽木臭驴车一架,当五钱银子!”
“光...光是木匠手艺都,都不够的,怎么只得五,五钱!?”
“爱当就当,不当便滚!”伙计横眉竖目呵斥道:“何处不是这个价儿?俺家掌柜跟城西两个铺子的掌柜都通着气儿呢,您老人家就是拖到那里,也是五钱银子!”
“...当,俺当。”
伙计冷笑一声,拍出早已写好的当票:“朱砂在这儿,自己按个手印,利钱五厘,到你手里就得涨一次,之后按五天一跳,可知道了?”
元七五不再做声,麻木地点点头,收起面前的碎银子蹒跚着向那两个县吏走去。
刘源此刻刚刚用簸箕扫走那些踢出来的炭,倒在旁边的空框里,倒也有大半框,管家炭库外旁边墙角堆的满满当当十七八框,都是刘源一脚一脚踢出来的。
“刘兄弟这十二路谭腿确实没白练。”
两人相视一笑,抬手一招呼,街对面恒记炭铺的伙计就已经带着秤杆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几人也不避着正朝这里走来的元老汉,当街称量算钱,那伙计恭恭敬敬算好,从布兜里取出十五两银子放在二人面前:“这几日的炭耗一共能卖这个价,您二位收好。”
唐冲收银子之余瞥了元老汉一眼,抬头看看天色,赶苍蝇似的吩咐:“行了,快走吧,再有不到小半个时辰天该黑了,城门关了还是我哥俩巡街,到时候捉了你面子上多不好看?快走快走!”
周围的风声和元老汉的啜泣声忽然有了回音,刘源最先察觉到不对,他刚要去摸腰间的刀柄,一根手指已经戳在了他后脑上。
“巧立名目,官商勾结,鱼肉百姓...差爷好手段啊。”
刘源吓出了一身冷汗,低声问道:“阁下,阁下是何方高人?”
“你不用管本大爷是谁。”那人边说边扔过一件物事来,是一只血淋淋的手掌。
“那当铺掌柜和你们也有勾结吧?他的手我取来了。”说完这人又看了那瑟瑟发抖的炭铺伙计一眼:“你家掌柜的手本大爷也订下了,让他好好保养。”
“阁下这身手想必是江湖中人?怎么如此行事...我们,我们知县大人和,和那武林盟主,大昭刀圣是有旧的!再者,阁下真以为杀了官差,能逃出这九乐县城么?”
“哈哈哈哈哈哈!”那人笑了起来:“大昭刀圣?超凡不出他才敢这么叫,如今监武司隐世,他一个超凡都入不了的货色,敢自称刀圣!?”
“至于这县城的守军...你且让他们来,看看小爷我怕还是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