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小院,尚瑾照旧推门而入,丝毫没把房所那些规矩当回事。反正她觉得,这屋子就是她和阿娘的,她回来住理所当然。不过今天她特地在门口上了道秘锁法阵,顺手还布置了几个虚影法阵——只要有人靠近,就能在门上看见奇奇怪怪的影子。这法阵,还是她从顾莱那些乱七八糟的失败试验里总结出来的。
尚瑾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没事便抬头看看天,任由凉风轻拂。白日吃饭时,几人还讨论过如何凑银子的事。邻居几位虽说都在京城有房,但那都是百多年前便置下的产业,那时的价格与现在完全没法比。最近才搬来的就是张叔,但他买房子也是六十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买一座一进的小院要花上差不多八百两霁银,如今恐怕千两都未必够。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尚瑾提出了个想法——实在不行就把阿娘留下的猪场卖了,虽然这样有些对不起阿娘的心血,但比起猪场,她更舍不得失去眼前这个满载回忆的小院子。当然,这个提议一出口,立刻遭到了几人的强烈反对,尤其是李婶。她认为猪场毕竟是个能长久带来收入的产业,要是卖了,以后尚瑾的学费和日常开销怎么办?
讨论到最后,几人决定还是各自回家,先看看手头能拿出多少银子,至少先把第一个月的租钱凑出来再说。
尚瑾坐在院中吹着晚风,忽然想起阿娘曾经提过,当年有人把自己和一袋银钱一同放在门口。那个钱袋……阿娘究竟有没有动用过,她并不清楚,但既然想起来了,不妨去找找看吧。
来到阿娘房门前,她顿了一顿。自阿娘走后,她再也没踏进过这间屋子。回来的这两天,她也一直没敢进去。她想把一切都保持原样,甚至连里面残留的空气都不想改变。
终究,尚瑾还是深吸一口气,轻轻推门进去。屋内整洁干净,丝毫没有落灰,看起来是李婶儿经常过来打理的。尚瑾轻轻笑了笑,摇头自嘲了一下,随后便径直走到阿娘平时放东西的柜子前,开始一层一层地翻找起来。
柜子里放着不少旧物。
这个是阿娘以前戴的头饰,这个是阿娘亲手给自己做的腕套,这个是阿娘用坏了的刀柄,这个是阿娘当年给自己买的第一支毛笔,都秃成这样了怎么还留着?还有这个,是自己第一次给阿娘写的字,那时真是歪歪扭扭,丑得没法看……再往下看,还有个自己小时候捏的阿娘的小泥人,这个更是难看得不行……
尚瑾翻着翻着,动作慢慢停下来。她蹲坐在柜边,深深叹了口气。这一刻,她明白了为什么人们都喜欢把过世之人的东西烧走——
蹲着缓了一会儿后,她才重新振作起精神,继续在柜子里翻找。在最底层,她终于找到了一封折得工整的信,以及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钱袋。信上的字迹是阿娘的:
“小五,这个袋子是你当年一起来时带着的,里面的银钱我一直没动过,数量不少。以后你若想寻亲,这些银子就拿去用吧。”
字迹歪歪扭扭,似乎是阿娘最后那段日子里写下的。
尚瑾打开钱袋,朝里一瞧,瞬间眼睛便倏地睁大了——这袋子里装的,竟然是龙辉金。她轻轻掂量了一下,差不多能有两斤重。这可不是普通的银子,更不是平常的铜板。若想赚够这两斤龙辉金,她家猪场怕是得卖上百年都未必够得上。
尚瑾握着沉甸甸的钱袋,一时心情复杂。能随随便便给出这种钱财,她的亲生家族莫不是京城那些世家大族?......算了,那些人是谁并不重要,反正他们从没想过要她。于她而言,唯有尚梁,才是她真正的娘亲。
尚瑾将袋子拿回自己屋里,坐下后却忽然又犯了难。这种贵重的龙辉金,平日市井之中哪有用得上的地方?城里百姓平日买卖用铜板,大宗交易用银子,这龙辉金拿到街上,只怕没人敢接手。她思忖了片刻,还是得先想法子兑换成霁银或铜板才好用。向嫂见多识广,应该能有办法。
第二日,尚瑾带着一袋龙辉金去找向嫂时,把对方吓得不轻。
“小五,这些钱你打哪儿来的?”向嫂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语气里掩不住的惊讶。
“阿娘留下的,”尚瑾老实答道,“她说这是我当年和我一起被送来的钱。”
“原来是这样……”向嫂点点头,心下稍安。她们这几个邻里也知道尚瑾身世不明,尚梁生前偶尔提过,这孩子的家境恐怕不俗。可眼下这一袋龙辉金,未免也太不俗了些。她顿了一下,又道:“昨天晚上我们几个也凑了不少银子,差不多够交第一个月的租子了。既然你手上有这些金子,我们还是得先去衡金阁*兑成银子才好用。”
“衡金阁?”尚瑾好奇地问。
“对哦,你没去过衡金阁。”向嫂一拍脑门,随即解释道,“就是专门给人兑换银钱的地方,我们平时有时也会去换银子和铜钱。城西就有个分阁,我们去那里换就行了。”
“好,”尚瑾听完点点头,“那就麻烦向嫂带我去了。”
两人先赶到房所打听租金,竟发现要十两霁银一个月,好在几人凑出的银子足够,便一次交了三个月的租子。随后,向嫂带着尚瑾去了衡金阁。
两人起初走向的是给普通百姓开放的窗口,没想到尚瑾才刚掏出那袋龙辉金,立刻就被衡金阁的人请进了一处单独隔间,端茶倒水伺候得极其殷勤。亏得向嫂平日里见多识广,没被阵仗吓住,依旧从容淡定地与对方洽谈。
一般百姓日常交易用的都是铜板,金额大些的交易则用霁银,若再多些,就换成官府印制的银块,通常都是论斤交易。这种大额交易若是自己用称两的银子去换,还得靠卖家自己准备准确的秤,稍不留神就容易吃亏。所以,若是大额银钱往来,最稳妥的还是到衡金阁兑换成相应的银两或铜板。
不过,矿石的价值并非固定,经常会因开采数量或行情变化而波动。有不少人专门做这种买卖,通过矿物本身的价格涨跌赚取差价,小打小闹赚点零花倒容易,若想大赚一笔,恐怕得靠家里消息灵通才能成。
眼下,向嫂要跟衡金阁谈的,就是这次兑换具体换多少银子和铜板的事。龙辉金因为稀少难采,是极为保值的贵金属,若非急用,实在没必要一次换光。而且,尚瑾年纪尚小,身上带太多银钱反倒惹祸,最好是能存一部分在衡金阁。
事务员仔细秤了秤后,开口道:“您这边龙辉金,一共是一斤九两半。按照目前市价,可兑换约五千一百八十两霁银。但我们并不建议一次全部兑换。”
“这是自然,”向嫂轻轻点头,看了一眼身边还有些发懵的尚瑾,继续问道:“若是把多余的钱存放在衡金阁,你们这边有什么优惠条件吗?”
“当然有,”事务员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耐心讲解道:“首先,在衡金阁开户存储的银两,可以在各地的分阁自由提取,即便是京城存入,到南州的分阁也一样随时可用;其次,我们也提供代理投资业务,您可以挑选合适的项目,衡金阁会定期投入资金,替您管理生息,以确保有稳定的回报;另外,每逢佳节,我们都会根据您存储银两的多少,赠送相应价值的礼物。”
向嫂听了连连点头,又问:“听起来倒很划算,但像这孩子这样年纪的,可以直接存银吗?”
事务员闻言,看了眼明显还小的尚瑾,略惊讶了一瞬。若是世家还好,平民百姓家的这么一笔大额银钱,竟然会由一个小孩支配?不过这些终归与他无关,他很快恢复镇定,微笑着回答道:“自然可以。只要是年满十岁的霁国子民,都可在我们衡金阁开户。不过,有些福利项目,需要满二十岁才可享受。”
“小五,你觉得怎么样?”向嫂转头问尚瑾。
“我?”尚瑾挠了挠头,她听了事务员一番讲解,也没听出什么不好来,于是干脆利落地点头,“那就开吧!”
“好,”向嫂也放心了下来,“那就以这孩子的名义开个户头吧。这次先取五十两霁银,再兑五贯铜板。”
“没问题,请您二位稍坐片刻,喝口热茶,我去取来相应的文书。”事务员爽快地答应了一声,随即起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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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金阁*:主阁在京城。于平州龙州设立两大南北分阁,于南洋群岛亦有分阁。钱庄、货币兑换、投资贸易、借贷放款,是整个大霁最庞大的金融机构。不完全受皇帝控制,皇帝能册封阁主,但掌控者往往是掌握财权的隐秘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