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颠簸已经稍微平稳。
美云得以稳住身形，但并没有因此感到安心，反倒被刺激得越发焦躁。
待到颠簸完全停息，车厢将再次被点亮。
到那时，她将错过最后的机会。
先是摸索到刚刚粘了一手的那滩血迹，接着顺着记忆中的方向，她很快找到了那柄划破了自己手臂的匕首。
就好像重复过千百万次一样，美云异常熟练地握起匕首，依次刺穿自己左右手掌，最后在眉心狠狠割了一道。
鲜血顺着手臂与脸颊流淌，就像是上一站那天空上，那部分重叠的三目在流泪一样，很快在地面上滴洒下不少。
美云用手指沾着自己新鲜的血迹，于黑暗中在地面上描画出一道道玄异的符文。
符文彼此勾连，形成复杂的魔法阵，最终将她环绕在中心。那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几个呼吸，就精密地完成了全部的刻画。
最终，她以“凌翼”的名字作为收尾，完成了最后的闭环。
与之同时，美云大喊出声：
“我许愿！让我看到！”
不知是不是情急间说得太过含糊，一幕幕晦涩的画面，在美云的眼前一一浮现：
羊群中，白兔失落地徘徊。
尽管她有着美丽的眼睛，柔顺的绒毛，却没有一只羊在意她。
羊群中，她太渺小了；
美艳的魔鬼出现在天使圣象前，调皮地将卷轴塞入圣象的怀中，比着噤声的手势；
公主有着花不完的财富，她用魔法桌布将金币与鲜花，蜂蜜和牛奶送到每一个贫苦的家庭餐桌之上；
上万只绵羊叼着绳索，拉起巨大的兔子雕像；
天使的雕像怀抱卷轴，一手指向教堂顶部年久失修的破洞。雨水从建筑的窟窿漏下，打在天使雕像上，化作她的泪水。
教堂里，却再也找不见那美艳魔鬼的影子；
无数暴民冲入公主的寝宫，双目血红地撕扯她华丽的长裙。
接着，撕咬吞噬她的皮肤，血肉，骨骼……
血液溅在魔法桌布上，转为幽蓝暗紫。同样的斑点，在羊群中蔓延。
白兔的遗骸滋生出根须与茎叶，卷起天使像的碎块，封堵住教堂顶部的窟窿。
最终，裹挟着羊群的冷漠，贫民的癫狂，深邃的蓝光紫影，扭曲成一朵骇人的，散发着恶臭的花。
花分三瓣，每一瓣都有地铁车厢的大小。
像是三只漠然的眼眸，见证着世人的罪。
那是只看一眼，任何人都终生难忘的，震撼的景象。
……
仪式给予的征兆宛若梦境。
充斥着太多的象征，隐喻，让人难以琢磨，充满了误读的陷阱。
但其背后，却总是有着通往真相的那条路径，总是由客观事实的一砖一瓦拼凑而成。
接连闪过的画面最后，她看到面容模糊的神秘女子牵着少女的手，走在被深渊侵蚀的斑驳星空之中。
“那么，就这样约定吧，”神秘的女士声音愉悦：“帮我拿到它，届时你我还将再见。我将如约赋予你真正的意义，并实现你的愿望，作为回报。”
仪式，成立。
深邃的紫光自美云鲜血绘制的法阵绽放，点亮了每一个玄奥的符文。
如她所许愿的那样，在本应是绝对盲区的，“乘客之外的什么”享用生命之凋零的盛宴时，光亮驱散了掩盖谜团的黑暗。
车窗外，是侵蚀的紫光，大量扭曲的存在从光芒中撕裂现实的一道道缝隙，挥舞着畸形的手足触须，奋力够向地铁车厢。
无数灵魂凄厉地哀嚎着，赶来投胎一样拼命撞向车厢，试图穿透进来。
美云这才意识到，原来车厢的黑暗同样是一种保护。避免乘客看到外面的真相，避免真相带来的剧烈精神污染与心灵冲击。
但比之那些灼人理智的疯狂场面，眼前最令她精神抽紧的一幕，却是就在她五六步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凌翼。
她身体所有裸露在外能够看到的皮肤，全部布满了散发着微光的蓝紫色玄妙纹路。
明明那么异常，明明应该是极度恐怖的场景，美云却只觉得那副模样美到摄人心魄。
大团大团的光晕自她身上散发出来，像是被真菌抛洒在空气中的孢子云，肆意污染者车厢以及外面的世界。
凌翼的脚边，是正在消散的裸脑头颅。它看上去极其凄惨，像是刚刚被蟒蛇缠卷勒缩过，几乎拧成一团。
至于人皮小丑和乘务员们，早已经消失无踪。
而她的手上，正掐着S的脖颈，将整个人提起，任凭鲜血洗刷侦探的皮衣。
被提着的S明显已经死透，身体诡异地抽搐着。
不似人死时神经痉挛的常规反应，到更像是某种诡异的力量，在让她的身体发生着某种变化。
凌翼斜侧着脸转向美云，露出一丝有些古怪的苦笑，缓缓睁开了始终眯成两道弧线的眼眸，轻声道：“你还没做好准备。”
隐约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美云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疾驰的火车撞上了脑门，剧痛中昏了个七荤八素。
然后，似乎有什么温柔的力量轻抚过她的痛楚，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被人们喜爱，被人们需要，梦到自己很幸福。
但她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到底弄丢了什么来着……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所以，可以告诉我吗？”温柔的细雨按摩着她的耳朵，一如幽暗的清香包裹着她的心脾：
“你在找的，到底是什么？”
猛地睁开眼睛，又慌忙闭上。眨眼的一瞬，她看到凌翼自上而下的俯视。
可惜的是，她依旧笑眯眯地眯着眼睛。
从舒适的膝枕上弹起，美云连滚带爬拉开距离，捂住自己的嘴巴连连摇头。
那无助的模样，让外人看了还真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学女生。
这反应逗笑了凌翼，她也不追过来，只是巧笑道：“乖，告诉我吧。”
美云不敢吭声，只能更猛烈地摇头。
只有这件事，是绝对不可以说的！
昏倒的那段时间，很多线索在美云脑中下意识融会贯通起来，她终于想通了地铁上一直以来所发生的事情。
各怀鬼胎的乘客，接二连三的死亡，永远也不会开门的电车，古怪的乘务员，突如其来的黑暗，昏暗红色中那些致命的诡异……
这些可怕吗？或许是的。
但就在她面前，她下意识想要依赖的，让她感受到一丝安全的，看上去强大可靠甚至于有些“正常”的那个……远比所有这一切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