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八字不合

晚上九点，临城的天气难得多了些人情味，大雨在晚自习结束前便停了下来。

下课铃刚响，原本寂静的教学楼便立即变得喧闹起来，高二九班亦是喧闹的来源。

早就盯着手表默默倒计时的王帅拎起书包便往教室外冲去，他深谙时间就是生命的道理，只要能早一分钟回家就能多打一分钟游戏，因此脚下生风，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沈河和陈曲兴两人勾肩搭背，故意大声说着话从女生身边路过，话题大概是最近不能再吃夜宵了，腹肌都快保不住了云云，而陈曲兴则对此嗤以之鼻，摇头表示腹肌这东西没用，脂肪才是对身体最大的保护。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恨不得下一秒就有人跑过来嘲笑自己，这样就可以拉开衣服狠狠装逼打脸，只可惜直到走出教室都无人搭理。

沈河心中同样沉痛不已，因为又一次没能吸引到新同学的注意。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新同学好像在有意回避自己，看向江眠的眼神则有些幽怨。

思来想去，他觉得对方一定是因为没能如愿和自己同桌感到难以释怀，而和江眠同桌又倍感压力，只是性子腼腆，不好意思表露出来。

念及此处，他忽然热血上涌，心想一定要救新同学于危难，明天就找林老师聊聊这件事，突然停下脚步，对着空气来了一个后仰跳投，紧接着回头给了新同学一个“等我”的眼神，潇洒离去。

徐书华用中指推了推眼镜，一边心里暗骂傻逼，一边对着窗户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发型，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教室，和隔壁班的一个女生一起离开。

与此同时，前排有男生哭喊着哀求纪律委员杨桃不要记他的名字，说他刚刚只是在向同桌请教数学题，不是在聊天，为此还专门请了诚实可靠的黄小檬帮忙作证。

黄小檬偷偷把刚收下的两包辣条塞进课桌里，随后客观公正地表示男生说的没错，她可以作证。

……

“走吧。”

江眠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背上没装多少东西的书包，起身离开教室。

池小满连忙小跑着跟上。

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片片暖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雨滴顺着树梢和叶片滑落，在深浅不一的水洼里敲出“滴答”的清脆声响，若是偶尔落在学生的脖颈，便会引来一阵惊叫和欢笑。

池小满一路上欲言又止，终究没有把刚刚沈河离开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件事说出来，担心自己只是太过敏感了。

两人走出校门，穿过雨后的街道，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抵达了今早相遇的公交站台。

这条路真的好绕，要是没有江眠同学带路的话，池小满觉得自己或许再走一周都不一定能记住路。

公交站牌下，她一脸认真地感谢道：“江眠同学，谢谢你陪我回家。”

“反正也顺路。”

江眠随口回应着，拿出手机给阎初镜发了条语音，告知对方他回来了。

池小满愣了愣，有些好奇江眠同学是在给谁发消息。

照理来说，“我回来了”这句话应该是发给家人的，但如果真的是家人，江眠同学中午为什么还会说出“回不回去都一样”这种话呢？

难道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他只是和家里人的关系不好吗？

不对，光是这样也挺糟糕的……

池小满脑海中猜测不断，但自然不会不合时宜地问出来，想了想小心地试探道：“江眠同学，我们明早也一起上学吗？”

“这不是你说的吗？”江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是、是我说的没错，所以我想问问明早我们什么时候汇合……”

“六点五十，如果不下雨，我们就骑共享单车去学校。”江眠指了指停放在不远处的共享单车。

“那如果下雨呢？”

“……你最好祈祷不要下雨。”江眠没有正面回答。

池小满有些不安，难道早自习下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好、好的……那我明早就在这个站台等你可以吗？”

“可以。”

“那……那明天见？”

“明天见。”

江眠语气生硬，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告过别了。

两人并没有过多的交流，确认完明早上学的事便各自准备离去，虽然还要独自再走一小段夜路，但池小满已经不怎么害怕了，因为她知道妈妈会在家门口等自己。

刚走出几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江眠即将远去的背影。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鼓足勇气拿出了手机，提高音量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江……江眠同学！”

话音落下，她感觉附近所有人的视线仿佛都汇聚了过来，不由耳根泛红，连忙把头垂下，只敢用眼神的余光看前面。

江眠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良久，他的耳边响起了少女局促不安的微弱声音。

“那个……我……我们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

伴随着一阵加重的脚步声，楼道的声控灯亮起，江眠拿出钥匙，开门走进家里。

“野生奥特曼……怎么会有这么蠢的网名？”

他神色复杂地接了杯水，直到喝完还是无法理解，池小满好歹是个高中生了，为什么还能取出这么一个愚蠢的网名来，甚至比阎初镜的“酸菜鱼本鱼”还要蠢一点。

简单休息了一下，他带上雨伞走出家门，敲响了“酸菜鱼本鱼”家的房门。

大约一分钟后，身穿浅蓝色长裙的少女出现在门口，轻叹一声道：“都说了让你拿把钥匙走了，给你开门很辛苦的。”

江眠低头一眼对方早已换好的鞋，淡淡道：“反正你都要出门，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阎初镜拿着盲杖走出家门，一边关门一边说道，“出门心情好，但给你开门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那你下次可以在门口等我，或者我在楼下等你。”

江眠转身朝着楼下走去，“正好我也不想在敲门上浪费时间。”

“可是站久了腿会累的。”阎初镜敲着盲杖跟在他身后。

“我不累。”

“我说的是我，我站久了会腿软。”

虽然没有明说，但阎初镜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还是更喜欢坐在家里等待。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对了，今天下雨，就不用走太远了。”

“我知道。”

“那我们去哪里？”

“海悦街。”

江眠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那边有不止一家疗养院，说不定可以治你腿软的毛病，实在不行你还可以给自己买副轮椅。”

……

九点半，临城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雨后的街道泛着潮湿的光晕，三三两两的行人踩着水洼走过，几个穿校服的学生突然驻足，目光追随着那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盲人少女——她手中的盲杖叩击地面的声响，在积水中荡起细小的涟漪。

“你们看那个女生，她的眼睛是不是……”

“嘘，小点声，太不礼貌了。”

“真可惜……”

“……”

阎初镜听力很好，哪怕已经隔着有一段距离了，依然能听清那些带着惋惜的议论。

类似的叹息她已经听过太多次了，因此并没有在意，直到那些声音都彻底远去，这才出声问道：“刚刚过去的是几个学生吧？”

她隐约有听到“作业”“自习”等字眼。

“嗯。”

“高中生？”

“对。”

“那我猜他们和你应该不是一个学校的。”

江眠没有回应，只有外套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显示他还在旁边。

空气安静许久，直到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你难道不应该问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吗？”

“我为什么要这么问？”江眠语气淡淡。

“你不好奇？”

“不好奇。”

“……”

短暂的沉默后，阎初镜叹息一声：“我猜你这人一定没有朋友。”

江眠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应。

然而尽管只是很短暂的停顿，却还是清晰地被少女捕捉进耳中，察觉到了异样。

“我不会猜对了吧？你真的没有朋友？”

她微微偏过头，似乎有些诧异，紧接着又觉得合情合理。

“你的话太多了。”江眠神色冷淡下来。

和这家伙说话果然是一件很影响心情的事情。

“没关系，没朋友并不是一件值得自卑的事，我的朋友也不多。”

阎初镜抬手挽起耳边散落的发丝，刻意加重了“不多”这两个字的读音，似乎在笑。

“不过……在不擅长与人相处这一点上，我们倒是意外地很合得来呢。”

头顶的梧桐树枝轻轻颤动，积存的雨水顺着叶片滑落，在少女肩头绽开几朵透明的水花。

远处忽有夜风吹来，为潮湿的夜色平添了几分凉意，同时也捎来了少年淡漠的话语。

“我倒觉得我们八字不合。”

“说的也是。”

阎初镜轻笑着，鞋尖踢到一颗小石子，骨碌碌滚进雨后初晴的夜色里。